“郎君,成了。”
    师玟清正跽坐在廊下,案上点了一盏如豆灯火,就着灰暗的天光与这一点灯光默默地品茶。
    “云香果真难喝。”师玟清微啜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真不知是哪传出来的名气,这茶也算大云国茶?”
    “郎君光顾着喝茶,也理一理属下罢!”这声音忿忿然,是个有些苍老的男声,师玟清背后阴影里便突然冒出个身量佝偻的男子来,看似个五十上下的老者,穿着一身白鹤官服——原是个太医署的署正。
    “章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生失敬失敬。”
    “郎君!如何这般笑话属下!”这会子声音忽的又变了,听着好似弱冠不久的郎君。他佝偻的身躯却缓缓地直了起来,伴着些许骨骼摩擦之声。不过瞬息,这便又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气呼呼地将乌纱帽扯了下来掷在地上,又往脸上一抹,片刻间又扯了张人皮面具下来。“可要憋死我了这面具!”
    “不是你亲手制的么,如何又嫌弃它不好了?”师玟清将一整壶云香都撒落在廊下的地上,便有侍女上前取下茶壶去浣洗,又添了新的茶具来。
    “不及郎君制的好,故而舔着脸来求郎君为属下制一副。”方才还咋咋呼呼的男子顷刻间便变了脸,径直坐在了师玟清边上,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
    “俗!鸠你日益俗不可耐了!”
    “郎君如今十分宠爱那渊重华,对我们这些旧人倒是十分薄情!”叫做鸠的男子便夸张地做出西子捧心的样子来,仿佛真是伤透了心,只是十分好笑。
    师玟清便笑,只是听到渊重华的时候指尖顿了一顿,便将手中茶盏放下,“你从哪儿听得这些混话,你随我这么些年了还不知我的秉性——我便素来是偏爱那些如花一般的美人,对他们多一些耐心罢了。渊重华他手下格局较我亦有长处,学学未尝不可,他让我半副棋局,我便也分他半盏茶。”
    “再来,”师玟清的碧瞳霎时便染了风流瑰丽的颜色,她抽出腰间折扇,抿了抹寡淡禁欲的笑容,却凑到鸠跟前,用折扇抬了鸠的下巴,“你们都不及他好看,若是你们也想同我来一手龙阳风月,我却已经看不上你们了。”
    “去去去,郎君别罢,属下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属下并其他那几个,都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娘子。”鸠刹那便退到了好几步开外,如同被歹徒轻薄的良家妇女一般,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我的亲娘耶!自家郎君随着年岁渐长怎的愈发妖孽了,也不知是从哪染的这一身妖孽之气,害怕害怕!鸠不禁暗中腹诽,早年师玟清不是这般的,她虽说确实爱他人花容月貌,却不分男女,亦只是心里纯善,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人外貌罢了。他并他几个好哥们都是一水儿的俊郎,郎君看他们却也只是单纯看容貌罢了——怎的现在还说起龙阳来了?!哪个混账带坏他家冰清玉洁的小郎君了!他们还指望着郎君早日娶了美娇娘他们好喊夫人呢!
    那“冰清玉洁”的师小郎见她的属下被她唬得面色变来变去,便畅快地笑了。折扇压着唇角,端的是俊丽非凡。
    鸠却还没反应过来,只想着早年他们开郎君龙阳玩笑时,郎君都被激地面红耳赤。他早有耳闻郎君有意和佛子大人渊重华联手,又听祺娘说那佛子欺霜赛雪,如仙人一般,只想着郎君爱美之心定然要犯,他嘴皮子上定要揶揄揶揄——哪成想郎君变成了这般龙阳之人,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莫不是被那佛子勾了魂去?
    鸠已然觉得他家师小郎成了龙阳之人,便再不敢往前去,只是立在数步之外,道:“郎君还是少和那渊重华往来,那和尚不正经!”
    师玟清便快要笑出了声了,却压着笑意道:“他十分好看,远超他人,我极欢喜。”
    “那……烦请郎君离我们哥几个远一些,我们还是喜欢小娘子,郎君同渊重华好,也就……也就罢了!郎君要我办的事我已办妥了,属下已诱玄帝去了朝露殿,旁的也无甚大事属下便先行告退了再有旁的吩咐再喊人知会属下一声属下先撤了宫里头还有事!”鸠便语速极快地说着,说到后头连停都不带停的,语音还未落人便没有了踪影。
    师玟清瞧着他方才掷在地上的官帽,便略略提了声音:“乌纱帽也不要了?人皮面具也不要了?”
    耳边只能听到那人逃窜一般又加快了速度,师玟清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便笑便吩咐身旁低眉顺眼却憋笑到面皮通红的小侍女去请祺娘来。
    “郎君愈发顽皮了。”祺娘路上已听了小侍女说,面上也是十分忍俊不禁。
    “不唬他一唬,他还不知道郎君我早不是几年前任他们可劲儿开玩笑还没得还手之力的小郎了。”师玟清已煮了茶,她方笑过,雪一般的面上终于染了些红气色。“你去把他这官帽送回给他,顺便也带了我前些日子给他制的面具去——只说郎君我又想起他的美色来,赏他的!”
    “那他可不敢收!”祺娘亦笑,却叫侍女先把地上的乌纱帽拾了起来,又拍了拍手,顷刻便有人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端到案上来。“郎君该吃药了。”
    “吃甚么药,我身子好着,不吃不吃。”师玟清瞥到那碗药便皱了眉头,便起身要走。
    师小郎纵使面面皆强,纵使她自个儿是个妙手回春的医界大手,却极不爱吃药,如同孩子一般,极为执拗。祺娘长她十二岁,自十余年前跟了玟清“小娘子”贴身伺候着守着这只有她二人知晓的身份秘密,这年年月月的哄她吃药简直是要命。不过如今祺娘却有了妙计。
    “郎君不吃也罢,左不过是嫌弃祺娘人老珠黄的看着吃不下药,我呢,便去请我们郎君心尖儿上的第一美人佛子大人来伺候郎君吃药如何?”
    “……拿药来。”她师玟清,惊才绝艳的南城第一小郎君,如何可能怕一碗药了!谁说是不想看见那油嘴滑舌的花和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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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一道旨意砸下来,又惊着了衡京众人。
    玄帝封了那进宫给姑姑修行的王家三娘子作嫔,赐号如意,便居在朝露殿。宫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声响,民间却炸开了锅。
    庶民们众说纷纭,一说是王三娘自个儿瞧不上师玟清,爬了玄帝的床勾引玄帝;一说是玄帝醉酒将王三娘误认作仙逝的贵妃,便一夜春风;又一说是玄帝误撞王三娘沐浴,毁了王三娘清誉,便封作嫔,以示恩宠与自责。
    不过不管内里是个什么缘由,总归是南定公府的小世子师玟清定下的世子妃被玄帝横刀夺爱了,玄帝同娶了姑侄二人,面上却很是无光。
    清流派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谏言,说是陛下此举很是不稳妥。原已做好要接受玄帝雷霆暴怒的臣子们都做好了引颈待戮的准备,不想玄帝却下了罪己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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