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正值春夏之交,东宫左近的花圃林园里的桂花树的芬香自小窗外吹拂进来,驱散了小殿里的潮湿闷热。
    靠窗的八仙桌上,柳乘风、朱厚照、刘瑾、张永四人各据八仙桌的一处桌脚,冉冉的烛光下,朱厚照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捋起了袖管狠狠地将一只小方木头砸在桌上。
    “自摸,糊了!”
    坐在边上的刘瑾、张永二人脸上的肌肉都是抽搐了一下,一副很是肉痛的样子。
    柳乘风凑过身去,把朱厚照桌上的一排木块全部翻开,白了白眼道:“这是炸糊,通赔!”
    朱厚照怒了,扬着手中的单章道:“你上一局也是这样糊的,为何我却不行?”
    “有吗?”柳乘风的脸色古波不惊,慢悠悠地道:“我方才是七小对,你这是什么?”
    “你麻痹!”朱厚照大骂一句。
    “草!太子殿下,你骂人!这是谁教你的?”柳乘风的眼中迸射出怒火。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是你!”
    柳乘风呆了一下,随即哂然一笑,道:“是吗?就算是师父无意之间说了些污言秽语,你也不能学,师父还教了你八荣八耻,你为何不记在心上?”
    朱厚照的脸色露出一丝惭愧,柳乘风看在眼里,心里说,这孩子其实本性还是很好的,至少还知道惭愧。
    朱厚照又抬起头来,道:“师父,不对,你方才也骂人了。”
    柳乘风道:“为师是斯文人,哪里骂人了?”
    朱厚照道:“你说‘草’!”
    柳乘风瞪大眼睛,道:“师父有说过吗?”他的眼睛朝刘瑾和张永看过去,刘瑾把眼睛别过去不去理他,张永却笑呵呵地朝他点头。
    柳乘风道:“就算说过,草也不是骂人,难道我草你也算骂人?”
    “就是骂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朱厚照气得肺都要炸了。
    柳乘风老脸一红,语重心长地道:“师父说不是就不是。”
    “好,师父,那我草你!草!草!草!”朱厚照比了中指,朝柳乘风一阵乱比划。
    柳乘风无言以对,再不敢吱声了,只好叹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刘瑾笑嘻嘻地在旁道:“殿下、柳师傅,依杂家看……”
    他话说到一半,朱厚照已经气呼呼地甩袖道:“没让你张嘴。”
    刘瑾讨了个没趣,嫉妒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乖乖地坐了回去。
    柳乘风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明日还要去宫里与朱宸濠比试文章,早些睡吧,喂,都别急着走,咱们打麻将的钱先来算一算。”
    柳乘风舔舔嘴,操起搁在手边的算盘,啪哒啪哒地打起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柳乘风抬起头来,道:“太子殿下,你欠七百三十二两,刘公公,你是一千二百四十三两,张公公的最少,三百五十四两。柳某人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柳某人的做事风格,凡事低调嘛,这尾数我就不要了,拿钱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傻了眼,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哪里有这么多?”
    刘瑾要哭出来,他一年的薪俸也不过百来两,这两个时辰几圈下来,居然就到了一千二百两,便是卖身为奴也凑不齐啊。也怪他输红了眼,一开始说好是一百蚊一局,后来涨到了十两、五十两银子,想不到现在居然赊欠了这么多银子。
    柳乘风正色道:“师父的为人,殿下信不过?好,信不过我就一局一局来和你算……”
    “不,不必了……本宫……本宫现在手头上没有这么多银子。”
    “是啊,柳师傅,太子殿下都没有,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更没有了。”张永赔笑道。
    柳乘风打个响指,道:“简单,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钱就写张欠条嘛,就算你们三分利好了,是利上利……”
    利上利……这就是驴打滚了。
    不过柳乘风管不了这么多,拿了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欠条,分别叫三人画押,才拍拍手道:“明日就是殿中比试了,太子殿下也该收收心,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给朱宸濠见识见识殿下的厉害。”
    朱厚照输了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柳乘风见他懒洋洋的,振臂一呼道:“打那狗日的朱宸濠!”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mb的朱宸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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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期已经过去,前九天,柳乘风每天清早就开始给朱厚照讲故事,或是到这东宫的花园闲逛散步,看了一株花,或是讲到了哪个人物,便教朱厚照先想一想,感悟之后,再动笔写文章,之后再一遍遍地给他讲解、修改,这样的教育方法让朱厚照兴致盎然,朱厚照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四五十篇文章写下来,虽然不至于得心应手,可是引经据典和采用词句方面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生涩了。
    柳乘风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丢人就好,若是能超水准发挥,那就更好不过。毕竟朱厚照的对手不是进士、秀才,而是一群草包宗室,这些人也就在朱家的圈子里还能得意一下,出去随便拉一个秀才出来,也足够震慑全场了。
    到了第十天,柳乘风居然不教朱厚照读书了,而是叫人刻了麻将,教朱厚照打麻将,这么做,自然是要让朱厚照好放松自己,免得他紧张,麻将这东西,制作起来本来就不麻烦,再加上这是东宫,只要柳乘风一句吩咐,立即有太监请来工匠照做,一个时辰也就能制出来,大家凑在一起,‘小赌’怡情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乘风叫人撤了麻将桌子,收了拮据,大家便各自散去,回房睡了。
    黯淡的月色照在这东宫的琉璃瓦上,桂花树亭亭玉立在月影之下,柳乘风在这长廊里发了一会儿呆,借着月光,也回了自己的卧房。
    若说他不紧张也是假的,这一场比试事关着他的前程,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睐,做这天子门生,也只能孤注这一掷了。
    “但愿……明日能取胜吧!”柳乘风在心里想着,幽幽地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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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北京城里雾蒙蒙的,更夫打了最后一次更,已是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去歇了。北京的内城与外城不同,若是外城,这个时候街上想必已有了不少的人影,各忙各家的生业开始奔波起来。而内城这边却是宛如旷野一样的寂静,连也夜里悬在各家府邸门前的灯笼,此刻也都熄了。
    偶尔,会有几家府邸开了侧门,会有几个小厮、家仆出入,不过这些人都知道规矩,都尽量地蹑手蹑脚,像是生怕吵到了谁家的贵人似的。
    闵梳台的东面,是一溜儿衙门,其中最宏伟的自是那鸿胪寺了,鸿胪寺占地极大,连绵数百丈,与皇内城遥遥相望,高拱的围墙之下郁郁葱葱,亭台楼阁络绎不绝。这儿与后世的国宾馆类似,是接待各藩国使臣的场所,往常的时候,这里大多是静籁无声,住的人极少,出入的也都是清扫、修葺的差役,可是这几日却大大不同了,藩王们络绎到京,都已安排在这里住下,各藩王之间,天南地北,虽说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却都素未蒙面,谁也不认识,于是大家所住的居所也都是曲径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藩王、王子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个而已,可是带来的仆役和随扈却是不少,这么一大帮子人,操着各种口音,自然让这里多了几分生气。
    辰时刚过,鸿胪寺的大门已是张开了,从那幽幽的门洞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来,打前的是提着灯笼弓着身给主人照路的仆役,再后头就是几个随扈,而此刻,两个华服之人肩并肩的踱步出来。
    年长的那个,戴着王冠,身披四爪蟒袍,大腹便便,富贵逼人。
    跟随在这年长之人身后的,则是一个蟒袍的青年,生得颇为俊朗,眉宇之间隐含着几分锐气,那一双眸子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位王爷,看着点路走。”前头打灯的奴仆谄笑着提醒。
    不过这二人却并不理会,瞧这亲昵交谈的姿态却像一对父子,一门二王,大明朝不是没有,不过当下,却只有宁王和上高王两人。
    宁王朱觐钧看了看这天色,慢吞吞地道:“这时间过得真慢,也不知宫门开了没有。”
    上高王朱宸濠朝父王笑了笑,道:“父王是迫不及待要让皇上和太子出丑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次机会,父王还真有点儿等不及了!”朱觐钧淡淡一笑,肥头大耳的脸上变得有些红润起来,继续道:“咱们宁王一系吃了多少亏?到现在,咱们的祖宗还被天下人笑话是小丑,宸濠,你看……”朱觐钧用手遥指着薄雾中的紫禁城轮廓,朝那轮廓叹了口气,道:“先祖就在这里被燕王赶出了京城,这一去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他们住在紫禁城里,手掌天下翻云覆雨。再看看你我……”
    朱宸濠被父王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父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朱觐钧冷笑一声,左右张望一眼,道:“这里都是心腹之人,没什么不敢说的,父王的意思是要告诉你,这是他们欠咱们的,他们欠了咱们,今日父王来,不过是讨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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