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住的地方叫房子,死人住的地方叫墓地。
    房子很昂贵,要倾全家之力;墓地同样寸土寸金。所以才有人开玩笑说,我们这一代人活不起,也死不起,是只能厚着脸皮,在这世上飘着。
    好在朱家祖上算是光耀过,给子孙留了块墓地,朱义才算有地方可去。
    朱家的墓地在北山,及其金贵的地段,邻里们谈起这个还都是一脸羡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都败落成这样了,至少还有这么一套房子,还有那么大一片墓地,再不济也是有地方住,有地方埋,比我们这些人家好多了。”住在附近的大婶,提到朱家的两兄弟就一脸的惋惜,“只是可惜了两个好好的孩子,跟着大人遭罪。”
    “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一个家就败落了呢?”吴空充分发挥她搭讪的特长,跟大婶凑着近乎,“您是老住户,一定什么都知道。”
    “听说是仇家寻仇,家里的几个大人都被砍成了血葫芦,当时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才初中,都在学校,算是躲过了一劫。”大婶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虽说警察比较能干,坏人都被抓起来了,可两个孩子一下子成了孤儿,搁谁谁也受不了,就都辍学了,在这一片招猫逗狗的,特别讨人嫌,家底都败光了。我们这条街上的人,都受过他们家恩惠。谁家过日子还没个七灾八难的?朱家知道了能帮都帮,有他家在,我们这片儿连小混混都不敢来,一次贼都没招过,太平的很。看着他们家遭灾,两孩子不学好,心里头都不是个滋味,觉得对不起朱先生朱太太。就一起做他们两个的工作,让他们去上学,好歹上完大学,找份正式工作。劝了好久,俩人才继续去上学,也没考上什么好大学,进了江陵学院。可临近毕业了,老大却跟人打架打成了植物人躺医院里了,最近又……老二那时候刚进学校,没多久也辍学了,之后就很少见他回来,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真是作孽。”
    “老大朱义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吴空一脸的沉痛,“不瞒大婶说,我们是朱义的同学,今天去医院看他,护士说已经过世了,我们很难过,就想拜祭一下他,在他的牌位前上柱香。”
    “就是上个礼拜的事儿。丧礼什么的都是我们给操办的,老二那个浑小子心肠硬着呢,露面都没露面。”大婶说到朱孝还是一脸的气愤。
    “那大婶知道朱义喜欢什么吗?吃的、用的、玩的都行,我们想烧给他。”吴空又问,这一题是轩辕卓特意嘱咐问的。
    “你们不是同学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大婶疑惑起来。
    吴空挠头,打哈哈,“不蛮您说,虽然是同学,但是我们跟朱义关系一般,就是一个班的,想尽一份心。”
    “那你们真是有心了。”大婶唏嘘道,“老大这孩子脾气硬,随他爸,看起来不好相处。小时候摔过,腿脚不太好没法跟家里人一样都练武,但是喜欢看武侠小说,小时候老说想去古代当大侠什么的。”
    “知道了。谢谢大婶。”
    告别了大婶,轩辕良还是一脸的急躁,对轩辕卓嚷:“你打听这么多,不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吗?白白浪费时间。”
    轩辕卓回头望着朱家旧宅,尖尖的木质屋顶,神情淡漠,“你抓住朱孝的时候,他以为我们是鲁大庆派来的,他说,鲁大庆想拿回东西,门都没有,除非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就让他死!这是不是说明,他和鲁大庆闹翻了,不止如此,他手上还握着能鲁大庆大把柄,这个把柄能让鲁大庆死。不管这个把柄是什么,我想它对我们很有利。而且他还可能看见了这边的吴空被绑架,或者被……他看见了,一定要找到他。”
    轩辕良紧皱着眉,“归根结底,还是得抓住朱孝那小子。你说从死人手上入手,怎么个入手法?”
    “对死人能怎么入手?既然知道了墓地,当然是去祭拜。”轩辕卓说着,带着吴空往外面走。
    “墓地在那边,你走反了。”轩辕良指着上山的方向,喊,“有点方向感好不好?”
    “祭拜总不能两手空空,至少买束花呀,大少爷。”吴空回头冲他做鬼脸。
    轩辕良不耐烦地皱眉,嘟囔着跟着往街上走:“真麻烦。”
    三个人买了三束花,又买了点水果,最后跑去书店,买了成套的金庸和古龙,提着赶上了山。
    墓地管理的很好,即便亲人不来,也有人打扫清理,墓碑前十分干净,水果和花还都是新鲜的,说明这两天有人来过。
    他们将水果和花摆上,又将成套的武侠小说拿出来,一一摆好,然后对着墓碑鞠躬。
    轩辕卓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神色沉重,那张年轻的面孔看起来跟他记忆中的朱义实在太像了,不免让人伤感,就蹲下身来,打开《倚天屠龙记》,慢慢读了起来。
    读给墓碑下的朱义听,虽然这个朱义他并不认得。
    “金花婆婆见他英俊文秀,讨人喜欢,却受了这不治之伤,连说:可惜,可惜。张无忌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这三句话出自《庄子》。张三丰信奉道教,他的七名弟子虽然不是道士,但道家奉为宝典的一部《庄子南华经》却均读得滚瓜烂熟。张无忌在冰火岛上长到五岁时,张翠山教他识字读书,因无书籍,只得划地成字,将《庄子》教了他背熟。
    “这四句话意思是说:”一个人寿命长短,是勉强不来的。我哪里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哪里知道,人之怕死,并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庄子的原意在阐明,生未必乐,死未必苦,生死其实没甚么分别,一个人活着,不过是做大梦,死了,那是醒大觉,说不定死了之后,会觉得从前活着的时候多蠢,为甚么不早点死了?正如做了一个悲伤恐怖的恶梦之后,一觉醒来,懊恼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
    “张无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他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但既然活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数,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会懊恼活着时竭力求生的可笑。这时他听金花婆婆连声”可惜”,便淡淡一笑,随口将心头正想到的那三句《庄子》说了出来。金花婆婆问道:”那是甚么意思?”张无忌解释了一遍,金花婆婆登时呆了。”
    轩辕卓并不是武侠迷,家里也不可能让他看武侠小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书籍,《倚天屠龙记》也就只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偷看过一些,当时看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一段,今天故意翻到这一段读给地下的朱义听,估计也是想问问他:死后的感觉怎么样?是否如噩梦初醒?是否觉得活着的人十分可笑?
    吴空也不怎么看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只看过电视剧,除了花痴男主角之外,对剧情也没什么多大印象。她听完轩辕卓读这段,咂嘴感叹:“就算是做梦,我也想梦的长一点,毕竟我的梦是美梦。”
    轩辕卓看到她眼中的星光,心领神会,笑起来,“我以前是噩梦,遇到你之后就也变成美梦了。”
    轩辕良对两人公然秀恩爱的行为表示不满,当即翻了个白眼,霸气道:“我这一辈子就算是噩梦,也不想醒!要是,只有梦里能见到相见的人,是噩梦我也认了!”
    吴空也深有同感,轩辕卓也点了点头,合上书,将书整齐地摆在墓碑前。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一直在墓碑前呆到天擦黑,才起身离开。
    下山的路上轩辕良又抱怨起来,“浪费这半天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
    “拜祭亡者,需要什么意义?”轩辕卓冷漠脸,“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我又没逼着你去。”
    轩辕良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暗暗磨牙:“你要是我弟弟,早被我打死了。”
    吴空看他被气得无计可施的模样,哈哈笑起来,“你要是他哥哥,早就被气死了,还有力气打人?”
    想想确实是这样的,以轩辕卓的性格能跟他相处的只有一种人,就是死皮赖脸、毫无羞耻心地缠着他的人,比如她,比如那边的轩辕良。
    这边的轩辕良这个暴脾气,也就只有这边的轩辕卓那种好脾气才搭配。
    所以上天是智慧的,虽然给每个人都出了难题,但也给每个人都留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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