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吴空的步伐走进病房,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那人一动不动,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床边的呼吸机和心电监测仪在滴滴运转着,检测仪屏幕上起伏的曲线是他还活着证据。
    轩辕卓走进了一些,看到了那人的长相。
    清瘦的面庞,略带着胡渣,然后即便这样眉眼轮廓也真是跟他太像了,像到他一阵恍惚,以为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自己。
    “很神奇对不对?我第一次见到镜像吴空也是吓了一跳。”吴空看着病床上躺着的消瘦的轩辕卓,心里一阵难受,“他好好的时候,跟你更像,现在似乎瘦了一些。”
    “不吃饭只能打营养液能不瘦吗?”轩辕良也是满心的心疼,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指甲刀开始认真地给他剃胡子、剪指甲,又去接了温水给他擦身体,像照顾小婴儿一样无微不至。
    主治医生郑义桥一直冷眼看他忙碌,冷哼了一声,“你这是在责怪我没本事救醒他吗?那转院啊。”
    “不敢不敢。”轩辕良虽然疯,但还不致于没良心,而且他对好友的医术也似乎十分有信心,“你都无法让他醒来,别的医生更不行。而且,我这么龟毛的家属,去别的医院,怕人家直接把我丢出来。”
    “知道就好。”郑义桥又是一声冷哼,转身出去了。
    等轩辕良忙完了一切,就坐在床沿上跟轩辕卓说话。
    “阿卓,你已经昏迷了快一个月了,到底准备什么时候醒?这段时间,我浪费了好多份蟹黄炒饭,也浪费了好多份蒜泥青菜,螃蟹和青菜都死不瞑目好吗?妈妈说,浪费粮食的小孩,死了要做饿死鬼,你说,这些浪费掉的螃蟹和青菜,算你头上,还是算我头上?算了,还是算我头上吧,你又没有让我买,而且你一饿就胃疼……”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轩辕卓吴空再也听不下去了,双双离开了病房,只留那两兄弟独处。
    五楼是特别病房,病房很少,走廊很宽,却看不到什么人,十分清净。两个人顺着走廊走进楼梯间,上了天台。
    天台上也是经过装饰的,有秋千架和木质的桌椅,白色的花架上摆满了各种多肉,另外一面是藤蔓花类,蔷薇科正是开花的季节,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空中花园。
    想来医院为了给病人一个散心的空间,特意布置过的。
    吴空坐在秋千上,朝轩辕卓招手,“来,我们坐一会,等他们说完话再下去。”
    轩辕卓走过去,坐在吴空旁边,男人比较重,女孩使了很大力气,才让秋千晃动起来。
    轩辕卓看她咬牙使劲,便用脚撑着地,主动晃起了秋千,吴空脸上果然有了笑意,靠在秋千的木质靠背上,张开双臂,感受着微风,一脸惬意。
    忙里偷闲的放松,是吴空的专长,她总是知道该如何给自己的心放个假,哪怕是在十分压抑的环境下。
    “这个郑义桥跟我认识的那一个,真的很不一样。”轩辕卓也学着吴空的样子放松下来,似与自己战斗了许久的少年,终于想要歇息了,“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关于他和郑义桥的事,她虽然好奇,但是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若不想说,她也将继续沉默,但若他想说了,她一定会认真聆听。
    她侧了侧身,看着他的脸,带着微笑,认真而虔诚,像要迎接她的英雄。
    轩辕卓突然被她的样子感动了,自嘲地笑了笑,“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说:“我不在乎光不光彩,我只在乎是不是你的事。”
    轩辕卓捂住了脸,他想哭了。
    他的女朋友怎么就这么贴心呢?而他当初竟然会讨厌她,这是不是说明,他并没有什么看人的眼光?
    无论是她还是郑义桥。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于枪械的痴迷和天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实在不喜欢与人相处。
    轩辕家的男士们个个自诩上流社会人士,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所以轩辕卓和哥哥轩辕良,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到射击、马术、高尔夫,等等上流社会热爱的运动。
    轩辕良从小就遗传了父亲的上流社会自觉性,却不擅长运动,轩辕卓则相反,他厌恶上流社会那种装腔作势的社交模式,却对所有的运动都有着难得的天赋。
    他是同龄人中第一个打出十环的,也是同龄人中第一个不需要马术老师带领,自己能够驾驭马匹的,身高还没球杆高的时候,在高尔夫球场上就已经所向披靡了。
    这样的天赋,给父亲母亲赚足了面子,因此他便更加频繁地参与社交,几乎是半强迫式地射击、骑马,跟不同人群打着无聊的高尔夫。
    那个时候他就读国际幼儿园,经常请假,以至于班上大半小朋友都不认得他,即便是在学校的时候,他也无法融入班级。在外见到的人群又都是装腔作势的大人,他一个用来炫耀的展品更佳不需要融入,慢慢的,他觉得自己被排斥在这个星球之外,孤独笼罩心头时,即便被万人簇拥,也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爱笑了,既然无法融入,也开始厌恶周边的一切。学校不想再去;射击故意脱靶;一次一次从马上摔下来;高尔夫球杆全被他塞进马桶里。
    这样折腾的后果便是大人的责骂,责骂无效便被无视了,也终于算是换取了一丝的安宁。
    学校不肯去,大人又忙碌,全权交给保姆又怕被带歪,于是小小的轩辕卓住进了奶奶家里。
    轩辕卓的奶奶出身书香门第,当年会嫁给他的爷爷,也无非是因为爷爷家里殷实,能够接济娘家,就因为此,奶奶这一生都过得谨小慎微。现如今爷爷过世,儿女独立,奶奶才终于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从束缚中挣脱的一老一小,住在老街的别墅里,相依为命,惺惺相惜。
    那栋老宅便是吴空偶遇轩辕卓时见过的老宅,黑色铁艺栅栏揽了一院子的花,远远望去,仿佛镶嵌在这钢筋混凝土森林中的一片绿洲。
    奶奶爱画画,常常带着画架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写生,轩辕卓就在旁边跟着,看奶奶画河堤夕阳,画万千灯火,画夜色之下璀璨夺目的星空。
    有一回,司机将奶奶带去了一个露天体育馆,画比赛中的场景,那一场是少儿射击俱乐部之间的比赛。小小的孩童,面容冷峻,站在步枪前,端枪射击,枪声凌厉,跟用来炫耀的射击术完全不同,竞技的魅力让人震撼,近而沉迷。
    小小的轩辕卓只觉得那些子弹一颗颗全部击中了他的灵魂,将他身上的壳打得千疮百孔,阳光透进来,他兴奋到战栗。
    “奶奶。”他从观众席中站起来,用发抖的手使劲拽奶奶的衣角,一字一句说:“我要当射击运动员。”
    奶奶停住手中的画笔,看着心爱的孙子眼中的光芒,温柔地笑:“好啊,等你能够参加正式比赛的时候,奶奶为你画画。”
    那一场的冠军名字叫做郑义桥,当时是十岁,天才的射击小选手,轩辕卓这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名字。
    开始学习射击,不用通过家里的同意,奶奶自己做主给他找了俱乐部,认认真真开始练习。面对枯燥和繁重的训练,奶奶也曾有过担忧,可是见轩辕卓每日如此认真,也就放心下来。
    即便是丢给了奶奶,父母也偶尔会来露个脸,起先发现轩辕卓重新开始学习射击,还很开心,可当他们得知,轩辕卓的目标是成为专业的运动员,便勃然大怒。
    “我们家世代经商,你当什么运动员?”精英男士一身考究的西装,指着刚从俱乐部回来的轩辕卓,那一身的汗,毫无美感的运动服,都让他恼火,“运动员能赚多少钱?能让你过上体面的生活吗?”
    “什么是体面?”轩辕卓抬起头来,黑眸安静而坚定,“我觉得喜欢就很体面。我不喜欢,爸爸妈妈却强迫我去骑马、打球,我觉得很不体面。”
    精英男士气得发抖,“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强迫你骑马打球?这些都是社交手段,我教给你,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社交,我想当运动员。”轩辕卓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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