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对话方式多少有些出乎庄锦意料,一时间没能找出合适的应对之辞。
    倒是火炼,再一次高水平发挥,抓住这一空当,“听你的意思,你似乎很肯定这个白昕玥与那个白昕玥本是同一个人,你哪来的这份自信?莫非两个你都认识?”
    “这个”与“那个”,好似在说绕口令一般,光是句式本身已经快要把人绕晕,更不要说背后藏有的深意。庄锦甚至不能肯定,对方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洞悉了什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火炼眼光再怎么迟钝也已经看出庄锦脸上不善的味道,权衡了一下,认为当前自己是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嚣张之类的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另外,这占上风也占的有些莫名其妙,哪怕是给火炼继续乘胜追击的空当,他大概也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
    不,等等等等,似乎他还有一个没用的手段,尽管火炼自己都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成为杀手锏,毕竟他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根本还没有机会加以证实。
    换一个人的话,对于那些未加证实的内容大概不会轻易说出口,因为极有可能会成为伤人不成反害己的利剑,但火炼似乎天生对此少根筋,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危险,放在他这里什么都算不上,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意识到那些潜在的隐患。
    于是火炼说,“你这里是不是修了一个水族馆?”
    “什么?”不要说听懂火炼的意思了,庄锦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已经不光是转移话题那么简单了,完全就是换了个频道。
    “这么重的海腥味,你这里又不是大海,除此之外似乎只有水族馆这一个可能了吧。”说着,火炼还耸了耸鼻子,尽管味道若隐若现的,但他确实能够闻到这股不合常理的气味。当然了,在措辞上稍微加工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夸张又不犯法。
    庄锦的眉尖拧了一下,不过在控制情绪的修炼上头,十个火炼也比不了一个庄锦,这位庄会长很快镇定下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已是风平浪静。“看来火炼先生是对我的私宅产生兴趣了。我们也说了半天话,不如休息一会儿,四下参观参观?”
    庄锦的邀请毫无诚意,火炼也不见得当真有什么兴趣,别说这里不可能有什么水族馆,就算真的有,他也没有参观的兴趣。不过也当真奇怪,庄锦竟然没有正面否认“海腥味”的存在,他是觉得太过无稽懒得否认?亦或者索性默认了?
    甭管哪一种吧,倒是给了火炼几分继续追究下去的自信。“前些日子我族被妖委会逼的没办法了,只能收缩整编,这件事庄会长肯定是知道。不过有些趣事,庄会长就不见得听说过了。”
    两个人的对话,一个称另一个为“先生”,另一个便礼尚往来的一口一声“会长”,尊重的意思仅仅只流于表象,内里的讥讽浓烈的着实刺耳,真是让人听不下去。
    “什么趣事?”庄锦的应对可谓非常得体,既没有冷淡的拒绝,也没有表现出过于热衷,一般情况下人们听到所谓趣事的反应,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说的简单直白一点,就是妖兽这一族的各个分支对于不同环境的喜好,喜欢寒冷的,喜欢炎热的,喜欢干旱的,还有喜欢潮湿的……”特别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火炼的目光在庄锦脸上刮了一下,端的是意味深长。
    “是吗?”庄锦微微笑了一下,神色还是维持着先前的恰到好处。接下来便以一个听故事的旁观者身份与对方讨论起来,“虽然听起来很有趣,但是已经不新鲜了。不知火炼先生平常有没有留意过那些野狐精怪的传说?我们妖委会对此也有专门的研究,比较普遍的观点便是认为这些故事都是以妖兽为原型的。在这些传说中,不同的精怪都有不同的生活场所。”
    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庄锦不紧不慢的继续,“你族中的那个楼澈,过去很多年也一直生活在雪山深处,那应该正是适应他生存的地方。对了,前些日子妖委会派了一支船队准备造访乐园岛,谁知在半途中居然遇上了……唔,美人鱼。”
    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上评价一下,庄锦可比火炼会讲故事多了,传说结合现实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大通,堪称引人入胜。特别是美人鱼的那一桩,谁不知道那是狩猎季的开端,真难为他居然用“造访”一词便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当真只是在尽心尽责的讲故事。
    听了好听的故事,想法往往容易被带偏,况且庄锦这还算是在配合火炼,火炼也确实应该给对方这个面子。可是今天的火炼居然准确的抓住了重点,不偏不倚。
    说起来庄锦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火炼的自信,当然了,庄锦的故事本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可问题就出在他将故事本身上头,不要忘了这位轮值会长费尽心思将火炼请来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居然让话题横生枝节,这行为本身已是反常。
    庄锦大概本身也很无奈,有些漏洞出现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越变越大,肯定还是要想方设法加以弥补。
    火炼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用词不够准确,放在数千年之前,妖兽大概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择生活的地方,但到了今天,这已经不是喜好与否的问题,已经成了依赖,如果环境不对头,妖兽的日子会过的相当辛苦,甚至都有可能因为水土不服而丧命。这大概就是妖兽越来越脆弱的证明吧,以前是掌控自然,如今却只能顺应自然了。”
    一边叹气,火炼一边转头环顾四下一圈,“所以,闻着这里浓重的海腥味,我还以为这里藏了一位水族的同伴呢。”
    第293章 第293章—一把刀
    “水族……”庄锦轻轻念了这两个字,随即便不说话了。脸上出现了一种很难形容的,空荡荡的表情。
    火炼一怔,莫名的觉得此刻的庄锦分外眼熟。也亏得火炼记性不错,很快想起来了,这一幕不正是发生在他们初次登陆乐园岛的时候吗——
    祭坛顶端,妖委会的轮值会长便是这般正直挺挺的站在某一座雕像前方,仰头望着雕像的面孔,一动不动,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失去了灵活度,只能维持这般僵硬的状态,相比较起来他似乎比面前的女妖兽还要更像一座没有什么的雕像。而他当时的表情,分明就是深入骨髓的……忏悔。
    当时没有太多闲工夫去一一辨别祭坛顶端的雕像都属于谁,此刻火炼回想起来,顿时恍然大悟,那一尊长着鱼尾的女妖兽像,毫无疑问正是大祭司灏湮吧。
    “水族,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庄锦叹息一般的吐出这句话,也幸好此刻房间里足够安静,否则如此轻的语调,怕是他自己都听不清。
    然而,这么一句话,与那忏悔的表情倒真是相配的很。
    火炼被这股气氛压抑的无比难受,完全没有过脑子,张口便道,“谁说的,不还有路狄亚吗?”正是因为其身份特殊,当时火炼主持的祭祀才勉勉强强能凑够四大家族的代表,不然的话,如今四山四岛依然还是失落中的世界。
    另外还有凌氏兄弟和缇娜夫人那一支,既然接受了大祭司的遗命,多多少少应该还是和水族有关系的。不过考虑到谈话对象,这些人却不便提及。
    “路狄亚?”庄锦的脸上掠过一抹冷笑,看起来半点儿都不像众人印象里那位待人接物拿捏得当的庄会长。“他的祖上不过只是借了大祭司之力才得以化形的畜生,又怎么有资格与水族攀上关系?”
    火炼着实意外,从来没想过庄锦对于路狄亚的评价竟然是这般不屑。该为那只猫咪打抱不平吗?火炼自省一番,认为并没有这个资格,况且料想路狄亚也不会喜欢一只鸟来为自己仗义执言。
    可是除开愤恨之外,剩余的,只有悲哀了。
    火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已经很清楚多说无益,即使他用上最为恶毒的语言来咒骂这位庄会长,从眼下的情形来判断,对方八成依旧会无动于衷。要说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大概就是直接动手将其杀了,好歹能够一泄心头愤恨。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还不到时候,不能动手……火炼最后不得不如此告诫自己。
    “别说水族的事了。”庄锦却在这个时候摆了摆手,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实意,总之成功的摆出了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管是水族,曾经妖兽最为鼎盛的四大家族,如今都已彻底零落,关于这一点,火炼先生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火炼没有吭声,此刻脑子里想到的正是刚才提过的楼澈与路狄亚,哦,对了,应该还要再添上一个未希才对。这些人,或许已是四大家族硕果仅存的末裔了。然而,就在当前这场狩猎季中,他们却一个一个的陨落。尽管火炼本身并非那种没事找事喜欢把所有责任都抗在身上的人,但是有关他们几个的结局他却无法完全撇清责任,于是这一刻火炼也禁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瞧瞧他做的这些事吧,堪称不折不扣的妖兽终结者。
    幸运的是,火炼并没有将此时的想法显露在脸上。毕竟他此刻正在进行的乃是自省,原本就需要冷静客观的视角,所以要维持平静的面容倒也不算难。这可与之前谈论白昕玥的时候截然不同,熟悉的人,该说是关心则乱吗,总之火炼没法那么容易保持淡定。
    庄锦没有看出火炼因为责任而产生的愧疚,不过他突然之间的沉默依旧是庄锦急需的,倘若火炼继续不依不饶的谈论那该死的海腥味,就连智计百出的庄锦都有些不晓得该怎么将话题圆过去了。
    世间所有的针锋相对都要遵循一个原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总之没有哪一方会永远占据上风,即使是那些一面倒的争斗,在整个过程中也少不了会出现一些反复的波澜。
    刚才过去的那一点失控着实将庄锦吓了一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重新掌控话题,他当然要不遗余力的将其引导向最重要的目的。庄锦很快想好了措辞,“四大家族的衰落的确让人遗憾,但幸好如今现存的妖兽之中也有能力出众之辈。”
    对方装模作样的欷歔当然无法引起火炼的共鸣,不过倒是不难听出其暗指的是谁,反正这也是个绕不过去的尖锐话题,火炼索性主动一点,代替庄锦直接说了,“你指雷哲鸣。”
    “雷哲鸣以一己之力摆平月眠岛之战的事,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了吧?”庄锦并不怀疑这一点,如果火炼手上没有独特的情报来源,那才真叫奇怪,况且此事在妖兽世界也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要打听出来也不需费太多功夫。
    而庄锦真正想问的却是这个,“那么,雷哲鸣是受到何人邀请来到月眠岛的,你可知道?”
    既然战争本身已经结束了,再追寻发生的一些细节,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然而庄锦的措辞过于巧妙,什么“一己之力”“摆平”……这一类词汇串联在一起,从很大程度上夸大了雷哲鸣的力量,随后再加上一个“邀请”,这位邀请者身上顿时染上了一层阴谋论的味道。雷哲鸣在月眠岛做到的事堪称可怖,而不管再怎么可怖,他也不过只是一把刀,用了这把刀的家伙才是操纵战争结果的罪魁祸首。
    火炼很快理清了这一连串问题,从中听出了浓烈的恶意。既然庄锦一时间将目的表现的如此浅显,火炼当然不会随随便便顺他的意,于是只是很随便的应了一声,“是白昕玥吧,怎么了?”
    庄锦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以月眠岛混乱的形势,再邀请实力强悍的雷哲鸣加入,白主席难道就不怕局面彻底失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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