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澈和雷哲鸣两个,暂时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极致的惊骇摧毁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与牵线木偶也没有什么区别,就这样顺着火炼的目光齐刷刷的也转过头去。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黄沙荒丘,偶尔跳出来那么一堵半堵残垣断壁,也早已被风沙侵蚀的失去了该有的模样,莫说什么新鲜感了,实在是原本的用途都看不出来。
    环境眼熟与否,楼澈二人着实看不出来,但是,他们登时看到一个无比眼熟的人。
    白昕玥停下了先前那近乎刻意的脚步,从这个距离来判断,应该已经进入了他能够掌控的攻击范围。
    因为之前有过约定,今日所有的一切都由火炼做主,所以白昕玥也一直遵守着,几次三番虽然差一点就要压制不住怒火,但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的充当着背景。
    楼澈当然不了解白昕玥此刻心头的动荡,他只是用无比惊疑的眼神打量着对方,这个可以说是凭空冒出来的男人。
    裹在风沙肆虐中,当然不能用不染纤尘来形容,白昕玥银灰色的风衣上确实扑了一层沙子,然而,也仅限于此,其余什么都没有了。半个小时之前他才被刺穿了心脏,可如今胸口上连一点血迹都找不出来。
    白昕玥站立的地方,脚边似乎有一截断壁,又小又矮,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墙壁了。实在不明白这不起眼的玩意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让堂堂白主席盯着看了良久,其神色中混进了一点点沉痛,一点点回味,还有一点点……不舍。
    应该过去了好几分钟,在这种时候,哪怕是一分钟都漫长的如同过年一般,更何况沉默了这么久。以至于楼澈都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开始安慰自己,说不定这番沙漠的景象才是火炼折腾出来的惑术,要不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什么行动都没有呢?
    就在这时,白昕玥没有任何酝酿的开了口,“这地方,我不是眼熟,只是无法忘记。”回答之时,他甚至都不看火炼,目光锁定在那截难看的墙壁上,仿佛涂了强力胶水,撕都撕不下来。
    “我没想到,你竟然将‘砂堡’也弄进了四山四岛的范围。”
    数千年前,白昕玥没有机会将皇帝曦冉遗留的全盘计划弄个清楚。而数千年后,尽管借助了妖委会的力量,可因为牵涉甚广捉襟见肘,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派出军队对重现人世的四山四岛一一进行调查,单是靠了几架无人机拍回来的画面,难免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
    火炼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白昕玥话音刚落,他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四山四岛,这么大的手笔,我可做不出来,那都是皇帝曦冉一手策划的。”
    白昕玥还沉浸于缅怀砂堡过往的复杂情绪中,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望向火炼。他们中间还隔着外人,但白昕玥彻底视若无睹。
    看了两眼之后,白昕玥终究还是释然了,尽管他并不喜欢火炼满是抗拒的态度,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对火炼而言,皇帝曦冉的存在与其说是一条不容触碰的底线,还不如说是一根拔除不了的刺,扎在心头最柔嫩的那块肉上面,一碰就痛。
    事实上,提及砂堡而引发的这些只是一个并非必要的插曲,真正需要楼澈听见的,也仅仅只是“砂堡”这个地名而已。
    想一想,楼澈这样一个半身都兢兢业业因公费私的人,在过去的漫长的岁月中,即使他本人的记忆力有问题,肯定也会废寝忘食的将妖兽所有相关的典籍读的滚瓜烂熟。况且,楼澈身为一只狡猾的狐狸精,博闻强记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因此,当“砂堡”这个名词一出,尽管已经陈旧到被彻底埋进故纸堆的地步,但楼澈还是以搜索引擎一般的精准与速度,将之翻了出来。
    “砂堡?这里竟是曾经妖兽一族条件最恶劣的监狱。”从皇陵跳频到了监狱,天底下有那么多地方,可是火炼独独选了这里,个中深意,不得不让楼澈皱眉深思。
    雷哲鸣将话题接了过来,“原来这就是火炼‘大人’的决定,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这着实只是一时气愤,再加之当前处境,更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一句话不受控制的冲出口之后,雷哲鸣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借题发挥,脖子一梗,实在不知要怎样继续。说到底,都是他自己无能,才会一次接着一次连续迎来失败,前头还在想方设法的挣扎,如今发现,竟然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剩了。
    尽管楼澈也认为雷哲鸣这讽刺过于突兀,但这个时候他却一点不想责怪,满心里剩下的只有难过。
    没有人比楼澈更加了解雷哲鸣,尽管很多年前他是突然出现在组织里的,来历成迷——如今想来,因为其来处与释先生相关,肯定会严严实实的隐瞒。不过,雷哲鸣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组织,不,应该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楼澈的事。那样一个张扬,张扬到特立独行的年轻人,多年来一直对他惟命是从,即使最后面对着让他独自对抗妖委会左部这种不合常理的命令,他也二话不说扛了下来。
    既然楼澈了解雷哲鸣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从来不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然连自己的张扬都顾不得了,在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的前提下,居然动用起了微不足道的口舌伎俩。可笑之余,如何不让楼澈的一颗心痛的已经纠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楼澈一边安抚性的在雷哲鸣肩头拍了拍,一边缓声冲火炼道,“因为楼家只剩了我这么一个血脉,还不是嫡系,我便一直认为惑术只有我才能用,原来,我太过高估自己了。”
    不能怪楼澈的认知有所偏差,四大家族各有看家本领,狐狸这一只正是惑术,类似的说法也是自古相传,在没有别的依据前提下,楼澈自然只能相信这个。
    但是,站在四大家族巅峰,站在整个妖兽全族巅峰之上的,还有一个皇族,即便不属于天赋,可在强大的血统支撑下,皇族能使用四大家族的绝招也并非全无可能。不要忘了,妖兽所有的力量,都建立在血统之上。
    只可惜,关于这一切都没有只字片言的记载,妖兽皇族曾经如何叱咤风云,其风姿都已经随着全族的覆灭而消亡成灰。楼澈对此一无所知,实在丝毫都不值得奇怪。
    其实,有些事是否知道并不重要。事实,总是会以现实的姿态展现出来。
    风,吹着沙子在往鼻腔口腔里灌,干涉而发苦。风,原本就起于沙漠。当真是身在局中才后知后觉,陵寝中连空气的流动都欠奉,又哪里来什么风呢?
    事到如今,楼澈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对于火炼的衷心究竟是不是虚情假意了。但有些话,他还是想说。“原来,我们今天根本没有进入什么皇陵,一切所见所闻,都是幻象。”
    火炼默认。况且,已经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火炼大人,你是一开始便已经选了砂堡作为我们的牢笼吗?”这是方才雷哲鸣问过的,楼澈只是将其表达得更为直白一些。随后,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又画蛇添足的补了一问,“如此动用惑术的力量,火炼大人,你的身体可还承受得起?”
    前面的问题,答案已经挂着事实的面具摆在眼前,无需回答。而后面的问题,火炼并不想回答。
    不过,火炼倒也没有沉默以对,他只管进行自己原本想说的内容。这着实是一场无比怪异的对话,开口的双方,各自为营,前言不搭后语。
    “我自从得到这个力量后,还从来没有真正使用过。”
    火炼看似并没有动手,除了开口之外,他从头到尾都算在内,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楼澈目光敏锐,如今被镀上一层血红之后,更加如虎添翼,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的正前方,不足半米的位置上,隐约悬空了一件物事。
    虽然看见了,但毕竟看得不够清楚,所以也很难做出详尽的形容,勉强说说,那像极了一块透明度极高的玻璃,若不是光线在穿透时引发了些微折射想象,楼澈只怕也看不出来。
    这是,气流化成的……锋刃?!
    如果说之前楼澈将雾气化为实物的做法多少还有迹可循,那么火炼陡然展露的这一手,已经可以算得上来无影去无踪的隐形杀手了。
    但不管看不看得见,看不看得清,丝毫也不影响此物带来的无边压力。
    第241章 第241章—溅血
    黄沙之上,溅了血。
    严格说起来,这实在算不上触目惊心。作为背景的沙子,黄澄澄的,也不像白雪一般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况且,血的数量也着实不算多,星星点点的,倒像是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开出了几朵美丽的红花。
    倘若不是雷哲鸣怀里抱着的那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当真很难分辨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火炼有些呆滞。想一想,这实在是不应该发生的现象。今日一整天,楼澈智计百出,但每一步都与火炼的预期相契合,他简直就像是一位每每落下一子都代表了上百后招的高明棋手,应该没有什么变化能引起他的惊诧了。
    除了这个。
    雷哲鸣怀中的那张脸,异常分明,只是已经没了半点儿生气。会被雷哲鸣如此珍之重之抱着的,除了楼澈之外,似乎也不作第二人想。
    楼澈的这张面孔很干净,不要说什么痛苦的颜色了,差不多什么表情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这张脸本来的样子。闭上了那一双时常被上官姐妹念叨的狐狸眼,没了那一线不详的红光,这个时候才总算看清楚,楼澈的眼线不仅生的长,而且眼尾部分还微微起了钩子。这个人,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这一刻,才终于显露出几分本族应有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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