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血肉之躯,被折腾了,该有的疼痛总是少不了的。火炼大为火光,偏过头去就是恶狠狠的一眼。
    被如此瞪了的白昕玥,不仅不害怕,相反还带出一缕甘之如饴的表情,着实叫人无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能光明正大的接近这只火鸟,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白昕玥得寸进尺的差不多都有些出格了。雷哲鸣说他们两人“狼狈为奸”,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词,但偏偏白昕玥认为很不错。
    也幸亏火炼并不知道旁边这男人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年头,不然的话,只怕就不光是用眼睛瞪了,非要扑上去将其活活掐死不可。
    不过,火炼对于白昕玥依然难免气恼。这个男人,说好听一点,是什么事情都习惯于自己亲自来抗。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遭人憎恨的神秘主义。手边现成的案例正是关于未希的,火炼不相信他从来不知道那女子早已死亡的事实。
    火炼颇为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自己蠢的要命,当初在路狄亚的小店中,看见未希穿墙而来,当时只顾着害怕了,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即便是妖兽,也做不到的啊。”
    白昕玥听了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说给他的,于是赶忙回过去一个极为无辜的笑容。对方因为他这态度,当即眉毛一竖,要瞪出来了。近距离之下看着对面这双眼瞳中如金粉般闪烁的光亮,白昕玥不由一呆,他都快记不清有多久没在火炼脸上见到如此生动鲜明的表情了。
    瞪虽然瞪了,不过在这件事上,火炼也不至于想不通。
    白昕玥与未希两个,或许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但彼此之间不对付简直是必须的。原本,承认未希是个死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若是说起这个,白昕玥免不了就要解释未希是因何而死。为了皇帝曦冉殉葬?亦或者情深不寿?无论哪个原由,白昕玥都万万说不出口。
    虽然自己随时随地都戴着一副眼镜,将所有的表情都挡了个严严实实,然而白昕玥对观察别人的神色,却着实是一把好手。
    只是细细看了火炼两眼,便知道他并非真的生气,原因很简单,虽然他的目光一点儿都不客气,但别的五官却是柔和而放松的。非要说的话,火炼此刻应该还是懊恼占了多数,懊恼于自己曾经放过了太多细节。
    于是,白昕玥自然而然的心情大好。即便如今正处于二对二的对阵之中,他也实在紧张不起来。
    “的确是这样。”对于火炼给出的证明理由,楼澈也表示赞同的点头,他回想起来,未希不仅白发白肤面貌殊异,而且时常给人一种飘忽不定之感,仿佛随时都可能如同云烟般消散,这或许便是她有意无意的暗示吧,向世人表明,她其实早已死了。
    不过才刚刚点完头,楼澈话锋已然一转,“火炼大人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明白——即使未希已死,但也不能说明她就是皇陵的镇墓兽,毕竟死亡这种东西对所有生灵而言都是一视同仁,即使妖兽能活得长久一些,可终究也是有限度的。”
    说到这里,楼澈故意停顿下来,抬起一双微微染了猩红的眼睛向对面瞟了过去,只是他看的并非火炼,而是白昕玥。
    虽然过去他也时常用饱含戒备的目光打量这位妖委会当之无愧的权贵,但今日这眼神,已经不仅限于此,而是嵌入了相当明显的恶意。
    楼澈当然不想唱独角戏,只可惜没人应声,他没有办法,只好将暗示说的更加明白一些,“火炼大人今时今日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已经是奇迹,也是全族梦寐以求的福气。可有些人,千不该万不该也如此长寿,他不仅不具备最高贵的血统,甚至都不是妖兽!”
    这已然不仅仅只是含沙射影的程度了,与真正的点名道姓比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但说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照样架不住某些人彻底装傻。
    此刻的火炼就当了一回闭目塞听的昏君,既然是不想听见的话,他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直接将其跳了过去。“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未希曾经殉葬成了镇墓兽。”
    楼澈也相信火炼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他才会选择未希作为吸引怀疑的挡箭牌。“没有证据,火炼大人却相信她。”楼澈反复将之念叨了几遍,蓦然灵光一闪,“你难道想起过去了?!”
    如果说那些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梦境也算是想起的话,那么楼澈确实猜中了。
    然而所谓的想起,想起的又是谁的过去?若说记忆本是一个人不可分割的部分,那么,何以火炼自觉与那缭乱的梦境没有半分血脉相系的亲切呢?
    楼澈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事,况且那些东西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放在过去,他还可以冠上一个责无旁贷的名义,只是到了这步田地,他再继续过问“敌方”的情况,岂非显得矫情?
    所以,还是设法理清与自身沾边的事情比较好,倒也不是说什么死之前非要当一个明白鬼,楼澈只盼望着从中勾起几分火炼的同情,他本人无所谓,但雷哲鸣的一线生机说不定就要托付在火炼的不忍心上头了。
    楼澈也装作没有刚才那无比突兀的惊问,由此可见,装傻实在是人人都会的本事。“翎篁山开战之前,我与未希都全程参与战术讨论,论起泄密的可能性,我与她本来是一样的。而且从我们两人曾经的功劳来看,不是我自吹自擂,实在是未希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可即使这样,火炼大人却只怀疑我一个人,不管我曾经为本族做了多少事,原来都是徒劳。”
    尽管楼澈感慨的内容句句都是实情,但他真实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还当真不好判断。火炼明白,楼澈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目的是为了让他念旧。
    而说实话,楼澈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没有功劳只有苦劳的人都值得同情,况且在楼澈身上,苦劳也好,功劳也好,都一应俱全了。
    正在这时,旁边的白昕玥却就着两人牵手的姿势,略微使劲在火炼的掌心掐了一下。
    用不着真的开口说话,火炼知晓白昕玥的意思,他在提醒自己切不可再心软了。若说顾及楼澈曾经的功绩,他也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结果却引得楼澈变本加厉,连盗墓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火炼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他极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内心已经在打退堂鼓了。假如不是白昕玥死拉活拽着,他只怕已经冲着对面两人摆摆手,让他们从此逍遥天涯,再不追究。
    然而,这终究是不对的。楼澈与雷哲鸣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即使不谈他们本身的实力,单是这两人曾经在妖兽组织中身居要职这一点,都会给将来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更何况楼澈虽然向来谦恭,但从现实来看他早已是妖兽的无冕之王,这样的人若是放虎归山,不啻于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火炼也如之前的楼澈一般,伸出手在空气上轻轻碰了碰,因为有了外力介入才显出形态的“水膜”,正是借助惑术所形成的藩篱。
    到底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火炼也清楚使用惑术需要楼澈付出怎样的代价,而他不惜一切做到这个地步,目的竟然简单的让人难免心酸——楼澈只是想拖住他与白昕玥,不为自己逃脱,只是给雷哲鸣争取微末的一线机会。
    楼澈所求如此简单,如果用他过去的功绩来抵,绰绰有余。
    若只是火炼一人在此,当真有心放他们一马,但楼澈运气差就差在,这边上还站了一个铁石心肠的白昕玥。
    “你在想什么?”
    恍惚之中,白昕玥的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仿佛中间隔着什么似的。火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定是走神了。
    火炼料想,自己刚才正想着白昕玥未免有些心狠,所以自己看他的眼神多半也与温和无缘,也不知这眼镜男有没有因此而生气。
    其实,无论白昕玥是心如冷铁,还是心如磐石,似乎都怪不得他,若果他当真与曾经的白将军同为一人,如果没有这样一副杀伐决断的心肠,只怕数千年前便已经兵败成了一堆飞灰。
    火炼先是对白昕玥摇了摇头,然后才转过脸面对楼澈,“其实不管当初有多少人参与了战术讨论,会将消息泄露出去的,也只有你而已。”
    对方说的越是笃定,楼澈就越是心寒,他当然并不无辜,所以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究竟因何而心寒。“原来火炼大人一开始就将嫌疑锁定在我身上了,但我实在想不通,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下了如此大的把柄?”
    “从雷哲鸣失踪开始。”
    第233章 第233章—镇静
    在这世上,有些解释自然可以让人茅塞顿开,而有些解释到头来反而会加深迷雾。尽管火炼也很爽快的给出了说明,但结果却引得楼澈与雷哲鸣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的都是不解。
    随即,楼澈便为了雷哲鸣而深深不值。回顾一下,这应该是楼澈面对火炼时,语气最为严厉尖锐的一次,“雷哲鸣因为什么而失踪,火炼大人最为清楚,然而却告诉我,竟然因为此事而开始怀疑我?!”
    楼澈为雷哲鸣不值,而雷哲鸣同时也为楼澈不值。尽管一条命差点儿就赔在了雪山之上,雷哲鸣却也觉得没什么,因为那并非旁人的安排,而是楼澈亲自做出的决定。不过雷哲鸣也清楚,在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楼澈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仅仅因为这个,雷哲鸣便认为楼澈强迫自己做出决定,当真万分不值得。
    “如此你该明白了,什么奉火炼为主,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权势这种东西,还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比较好。”这不是雷哲鸣头一回发出如此感慨,只不过,曾经说出这话,还多少带了几分劝说的意思,而这一次多半是指桑骂槐了。
    火炼只装作没有听见雷哲鸣后面的那句话,平心而论,他原本也不太在乎自己是不是妖兽之王,这个位置没有给他带来半分快乐,有的只是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负担。
    火炼还是看着楼澈,“你当时的反应太镇定了。雷哲鸣生死未卜,但你却依然稳坐妖兽乐园,镇定的都不像是个活人,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半分差错都没有。”
    楼澈一怔。回想那个多事之秋,他的确忙乱的不可开交,数不清的事务都等着他亲自处理,而他也理所当然的展现出谨慎细致的能力。楼澈自诩为火炼的辅佐,而冷静的处理这些复杂事务,难道不正是一名辅佐的分内职责吗?
    “楼澈,你与雷哲鸣的关系……”火炼在他们二人脸上扫视一遍,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当时你不该那么镇静的,除非,你早已知晓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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