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当场把小白的脑海搅成了一片混沌,他来不及整理出更多信息,只能想到什么便问什么,“所以你上次前往风钩山颁下赏赐,才会选了桑牧安作为随从?因为你认为他与我是一伙的?”
    曦冉并不否认,在这个时候,不否认便等同于默认了。
    小白思绪更加混乱,张了几次口才吐出一句,“如果我说当时并没有收买桑牧安,你可相信?”
    曦冉先是错愕,随即静默,看得出来他是在思索小白所言的真伪,然而即使把每一个字眼都掰开揉碎了,依旧没有任何结论。曦冉轻轻摇头,索性放弃这个难题。“大朝会决定的事早已是无可更改的定局,无论是谁设法收买了桑牧安,从结果来看都是帮了你一把。”
    小白没说话。即使对方没有明说,言外之意还是相当浅显,因为桑牧安等人的缄默,小白的确从中获取了最大的利益,光是从这一点来看,若说他什么手脚都没有做,连小白自己都认为实在不可信。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达成一定的目的,而最终的受益者,往往正是事件的幕后策划。
    “过去的事不提了。”曦冉摆了摆手,看得出来有些烦躁。“小白我只问你,现在呢?你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并没有与朝臣结党吗?”
    不怪曦冉疾言厉色,小白默默忍受着这番训斥。任何一个当权者,最痛恨的正是手底下的蝇营狗苟,如果再弄出一些党派出来,则更是不可容忍。事实上曦冉对他已经算得上足够纵容了,为了让他这么一个卑微的白族在妖兽当权的世界中站稳脚跟,曦冉对他种种做法都采取了默许,甚至于纵容的态度。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一位帝王最大限度的私心了。
    而如今演变成了始料未及的严峻局面,曦冉决定在这个时候收起他的私心,这实在太理所应当了。小白自认倘若换成自己,肯定会更早一步动手,将这么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彻底掐死在萌芽状态。
    “小白你不是鲁莽之辈,这我一直都很清楚,所以当矿脉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何会如此孤注一掷——”
    “不就是因为我的不甘心吗?”小白涩声插了一句。
    曦冉皱眉,在此刻认真回忆每一个细节,随即就会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方才的谈话仿佛是□□控了,不错,正是被小白操控了,他为了掩盖最核心的秘密,甚至不惜将自己阴暗的内心剖白于人前。
    诚然,小白的不甘心以及他对未希的嫉恨都是真实存在的,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原由!
    小白是什么人呐?说一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为过,倘若他当真对曦冉未来的王妃恨之入骨,岂非要将其挫骨扬灰才会罢休?倘若在准备不足的时候起兵,他不过是白白送死,甚至都无法拉上未希当垫背的。
    无论于公于私都找不出半点儿好处,简直可以说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而如此冒险而疯狂的行动只是满足了一时的冲动,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小白会做的事。
    事实上,小白也确实不是一个只顾一时痛快的傻子。
    既然所谓的“不甘心”只是障眼法,曦冉直接跳过不再提及,他继续之前未完的话语,“原来你并非有勇无谋,而战争也不限于短兵相接,你在看不见刀剑的更加凶险的战场上,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事到如今,对于最后的胜利,你有了几成胜算?五成?不,其实有个三成,便已经足够促使你动手了。”
    并非曦冉故意低估小白的实力,其实从当前的大环境来看,或许这还算是高看了几分。漫长的时光中,人类一直被压制在最底层,若是放在一百年,不,五十年前,人类若是与妖兽开战,简直连一成的希望都没有!凭借小白一己之力,将胜算提升了数倍,这实在让整个人族都为之振奋!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已经有一拼之力了!
    小白不再说话,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了,曦冉的推测实在太准确,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辩驳的机会。关于大朝会之前是否收买桑牧安等朝臣,他还可以为自己辩白两句,可是随着曦冉的推测更加深入,他终究只能哑口无言。
    这已经不是能否说服对方的问题了,而是小白自己不想再开口,他不希望让自己变得太没有血性。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曦冉缓缓收回漫无目的的目光。他很明白,若是从皇帝的立场来看,他已经算是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有所决断了——要如何解决当前的危局,他也早就想出了一个简单而直接的方法
    迟迟不肯动手,说穿了,还是那一点点不忍在作祟。
    “小白,说起来我似乎还欠你一个名字。”曦冉换上柔声细语的态度,连目光都变得无比温和,他一只手臂从小白背后的空隙穿了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腰背。方才还在兴师问罪的皇帝,转眼功夫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白轻轻瑟缩了一下,之前在巨大的威压之下,这个男人宁可忍受骨骼粉碎的痛苦也要维持脊背的挺直,但却在这个时候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名字?曾经一度是他最大的愿望,只可惜一直没能得到任何回复。当一件事期盼太久而没有结果,小白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它深埋起来,权当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
    然而在此时此刻,濒临覆灭的梦想竟然没有预兆的复活了。
    小白不能断定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曦冉如此做法,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在这份仁慈的背后潜藏着更加致命的残酷,但小白还是拒绝不了,尽管手边没有镜子可以照一照,但他还是能够肯定自己脸上定然溢满了期待。
    曦冉轻轻叹了一口气,“取名字这种事我当真不擅长,本来是打算让你自己想一个喜欢的,你偏偏不乐意。既然这样,不管我取了什么名字,你都不能嫌弃。”
    嘴上如此轻描淡写的说着,便将这背后的一腔心血统统盖了过去,不过是为了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堂堂皇帝真是日思夜想,找着机会就翻阅典籍,要不就是找来才学之辈当面询问,要不就是嫌某个字眼的寓意不好,要不就是觉得念起来不够顺口动听,比起处理朝中政务都不知多费了几倍的心思。
    短短三个字凑了出来,几乎耗尽了皇帝所有的耐心,也倾注了满腔的期待。
    只可惜如今看起来,耐心也好,期待也罢,似乎都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完全都是多余的。
    但既然想都想出来了,不当面告知似乎又有几分可惜,思忖一番之后曦冉决定还是索性说了吧。“白昕玥。”
    小白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遍,还有几分迷惑,听起来仿佛不错,可他却不知将是怎样的三个字来伴随自己的一生。
    曦冉看出他的意思,只是随意拂了下袖摆,以风为笔,以沙为纸,偌大的字迹出现面前的空地上。
    “天赐神珠,得沐日月。”他只做出最简单的解释,依旧不想多提那些绞尽脑汁耗尽心血的过程。倘若说当时为了救下魅氏一族的小姑娘而想到的名字只是随口为之,那么曦冉料想,自己应该不会再耗费那么多心力在这种小事上头了。
    尽管对方的说明并不长,但小白并不见得全部都听清楚了,光是“神珠”两个字已经将他的头脑震的嗡嗡作响。
    上古传说,上天赐有德圣皇一枚神珠,其名为“玥”。
    小白,不,从现在开始应该称他为白昕玥了,他万万没有料到曦冉竟然会选这个字作为他的名字,况且还要在名字中嵌入日月的含义。所以不管曦冉自己是否说明,白昕玥也不可能不识好歹,该知道的事终究还是知道了。
    请求曦冉赐名,并非因为皇帝的赏赐可以成为一辈子依仗的资本,说白了只是单纯的嫉恨,所以哪怕曦冉只是随便想出“阿猫”“阿狗”之类,白昕玥也会表示接受,至少从某些方面来看,在曦冉心目中他与未希的地位是相当的。
    但曦冉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对白昕玥而言已经不单只是惊喜了。
    他,有些后悔。
    利用新铁矿所做的一切,还有隐藏在暗处更多的见不得光的手段,他或许真的不应该。即使有些事不得不做,但他也不该操之过急,也许他应该再多信任曦冉几分。
    “你可还有什么遗憾吗?”曦冉终究还是问了。他从来不希望走到这步田地,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饶是他身为天下至尊,也不可能让每一件事的发展都遵循自己的心意。
    白昕玥当即僵住了,即使曦冉问话的语调轻浅,但背后的含义却十足深寒,他不由自主的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死亡,并非可以坦然面对的事物。而白昕玥也一直都在试图逃避,其间使尽了各种各样的手段,但做过的事终究要付出代价,就算中途出现数不清的转折,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只是,片刻之前才听了“天赐神珠,得沐日月”的话,转眼便又跌入深渊之中。白昕玥没想到自己也有幸体会一把何谓云泥之别,尝试着洒脱的笑一笑,最后只是艰难的扯了下唇角,扭曲而难看。
    曦冉也惊觉自己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不管他措辞如何委婉,放在这个地方都与当面宣判死刑没有什么差别了。曦冉自己也不明白今日何以这么多的话,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太多。
    从刚才起,曦冉的手臂便环过了对方的身体,只是虚虚的环绕着,不管名字是不是已经赐下了,至少在曦冉看来,这依然是自己曾经救下并一手扶持起的人类少年。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旋即在手臂中添了几分力气,将其深深揽进怀中。
    白昕玥身子还是僵硬的,任何人遇到这般天上地下的变故都难免陷入震惊不可自拔。但白昕玥除了震惊之外,似乎还有一线释然的心情。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心说,莫不是因为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脑子都无法运转,发挥不出半点儿急智,只能束手待毙。
    曦冉只用了一只手环抱白昕玥,另外那只手垂在阴影之中——白昕玥看不见,曦冉也不希望他看见,那只手正在悄无声息的变形,从一只皙白的手掌化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兵器,暴长而出的指甲反射出点点寒芒,竟然带上了几分金属光泽。
    尽管白昕玥不曾看见,但他毕竟曾经亲赴战场,穿梭于刀光剑影之中早已淬炼出感知危机的本能,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变冷了几分,白昕玥的肌肤表层被激起一层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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