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犹豫什么?别告诉我你不是人类!”火炼曾口无遮拦的说过这么一句话,当时只以为不过是善意的玩笑,可是此刻回想起白昕玥当时古怪的表情,竟然会觉得一语成谶?
    ……
    各种各样翻涌的问题压在火炼胸口,每一个都显得那么重要,着实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强自冷静了一会儿,火炼直视楼澈,只问了他最关心的那一个,“你既然已经找到原因了,肯定也有治疗的办法。”
    楼澈叹气,他料想火炼自己大概都不知此刻是副怎样的表情,他眸子的金粉好似燃烧起来一般,咄咄逼人。楼澈禁不住恶意的猜测——如果他此时回答说没有办法,火炼大概会忍不住扑上来直接将他撕碎吧?
    任何时候都可以卖关子,但眼前显然并不时候这么做。所有楼澈只是微微点头,“办法我有,但还需要火炼大人亲自实施。”
    由他亲手实施?这个提议本身并没有引起火炼反对。
    为了让他得到《妖兽文书》,白昕玥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光是从这一点来考虑,火炼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即使白昕玥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火炼也会尽心竭力的回报。
    之所以他没有马上回话,只是因为想到了别的什么。不得不说,未希先一步找上门来实在无比及时,不管那些话火炼信了几成,但未希的警告也并非空穴来风,至少让火炼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会再多一层考虑。
    对于对方的踌躇,楼澈竟然只是装作一无所知,他扮演着尽职尽责的谏言者,继续条分缕析的说明,“既然白先生成为祭品的事已经成为定局,无论现在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挽回。要改变一切,我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事情还没有开始之前就阻止其发生。”
    这番话有些绕老绕去的,不过意思却并不难懂。火炼审视楼澈,“想不到你还有逆转时光的本事。”
    楼澈听出极其浓烈的嘲讽味道,但是他的神色竟然不动分毫,严肃的几乎带了几分冷硬。他以相当认真的态度,一句一句低沉缓慢的说道,“没有人可以逆转时光,如果妖兽具备这种力量,也不会是如今的命运。但火炼大人你与别的妖兽都不同,尽管不能将时光完全逆转,但只要你回到过去,定然可以改变某些特定的部分。”
    火炼已经无心去追问自己与别的妖兽不同究竟指的是什么,就当是他的心理作用好了,总感觉这不像是什么好话,有点类似于“你真厉害,厉害的都不像人”这种奇葩的赞扬语句。
    火炼只是以相当古怪的目光瞅着对方,“回到过去?我还从来没想过去做这个。”除了神奇的穿越小说之外,回到过去的旅行并不存在吧?说穿了,妖兽也只是生活在这世上的一个种族而已,远远没有到为所欲为的程度。
    楼澈轻轻摇摇头,“大人错了。上一次你在这里,已经算得上回去了一次。”
    火炼怔住,心说他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过如此特殊的经历?然而转念一想,倏地回忆起了什么。“我中了你的惑术之后,看到的那些?”
    对方此语证实了楼澈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测——果不其然,火炼在惑术中还是看到了某些东西,而并非如他当时表现的那般。然而既然当时火炼已经用沉默代替了回答,此时即使追问也不会问出任何细节。而且上一次火炼在惑术中的所见也并非今日最重要的事,楼澈索性放下不提。
    火炼就见楼澈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冷不丁瞟过去看到这么一双狐狸眼,已经是说不出的独特,此刻被特意指引着细细观看,更觉得其中具备将人吞噬进去的魔力。
    一般而言,好看的眼睛都讲求一个黑白分明,眼白的部分清透,瞳仁的部分深邃,这才算得上明眸善睐。可是楼澈的狐狸眼显然不在此列,他眼瞳中的细节其实并不如何清晰,相反雾气昭昭的,始终盘桓着浓浓的水汽。
    “我这一族的眼睛都生的十分特别,因而才会成为所有妖兽中最擅长惑术的一族。细节的部分解释起来过于繁琐麻烦,但是火炼大人一定也发觉了,我的惑术其实不单单只是让人看到幻觉那么简单。”
    一边点头,火炼一边心道——鬼怪志异中那些魅惑人心的狐狸精,看来也并非都是杜撰,凡事均有出处。
    从火炼的态度中,楼澈敏锐的发现了逃避的迹象,虽然他承认了自己能力的独特之处,但是对于当初在惑术中的所见所闻,他果然一个字都不愿再提。
    强人所难绝非当前应该采取的做法,楼澈只是继续解释自己打算采取的计划,“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我的惑术可以将人的精神,更准确的说是一部分精神带去其它地方。不过其他人在惑术中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唯独火炼大人你,应该可以尝试做一些改变。”
    火炼终于听明白了,尽管楼澈的提议玄之又玄,然而白昕玥受伤的过程岂非也是莫名其妙?两件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似乎就这么撞到一块儿了。
    “你准备用惑术把我送回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刚刚抵达妖兽乐园的那一天?”火炼并没有正面应允这个十分荒谬的计划,他只是询问其中的关键部分。
    使用惑术将人送回过去的楼澈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尽管他没有特意说明具体是什么,但这只狐狸精似乎并非危言耸听之辈,他既然提到了,就证明这个代价肯定不会太小。同样的道理,投身于惑术之中的火炼,难道能够保证毫发无伤吗?火炼对此实在很难抱持乐观的想象。
    做决定本来一径很难,在需要付出未知代价的前提下做出决定,无疑变的更难。
    没有经过任何思量,火炼已经着手与楼澈商讨计划的细节,这其实与举重若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件事对火炼而言根本算不上一个决定。救白昕玥,无论怎样也要救白昕玥——这已是如今火炼所有行动的目标,顺理成章。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楼澈却面露难色。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实话实说,“我不确定会将大人你送到什么时候,只能保证肯定是在白先生受伤之前。这与上一次让大人你回忆起过去不同,回忆的时候只需要‘看见’、‘听见’便足够了,然而一旦需要‘触碰’,甚至于‘改变’,所需要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此处,楼澈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肩头玄黑的毛领,镶嵌在语调中的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认命,“火炼大人一早也该看出来了,我只是一只墨狐,在本族之中本实属低贱,仅仅因为苟延残喘活了下来才不得不承担今日的一切。但是我的力量,却远远比不上族里的其他人。”
    比不比得上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楼澈的其他族人都已经死绝了。面对这一族唯一剩下的末裔,火炼着实不知该对其说什么。
    火炼只是忍不住在想,或许,楼澈是值得原谅的。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也不管他眼下及将来准备做什么,身为庞大族群残留下来的一滴骨血,他苦苦支撑起一切,或许在他所有行为的背后都难免藏着几个字——
    不得已。
    楼澈首先觉得火炼的面色阴沉,但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倘若对方是因为发怒而沉下脸,为何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压力?很快楼澈便醒悟过来,火炼此刻的神色应该称之为……悲伤,满是怜悯的悲伤。
    无法猜透是什么原因让火炼态度大变,不过被他的这种目光看着,楼澈极其不自在。
    他们两人一路行来边走边谈,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回到了白昕玥所在的房间门前。楼澈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刚才一直都在踌躇说还是不说,可如今眼看此行已是尽头,没有时间让楼澈犹豫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楼澈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因为我无法很好的控制惑术,所以也极有可能将火炼大人送到你并不想去的地方。”
    火炼脚下一顿。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某个没有任何生气,没有活人,没有动物,没有植物,一片荒凉的所在——那座冷冰冰的坟墓。
    楼澈道,“火炼大人,你如果不能完全下定决心,我们还是取消这个计划吧。”
    ————
    四小姐站在桌子前方,过久的维持同样的姿势,饶是她身为妖兽身强体健也有些吃不消,觉得双腿发麻。但是她走不了,一是她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在完成任务之前不能走;二则是她还没有等到主子的任何命令,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桌子后面有豪华舒适的扶手椅,但蔚云非偏偏不坐,整个人却坐在窗台上,一条腿蜷在胸前,而另一条腿则随意的垂下来。他身后就是半阖的窗帘,窗户是敞开的,外面吹进来的风将印有花纹的深绿色窗帘卷起,布料起伏之间,他整个人时而被吞没,又时而显出半个身子。
    四小姐只觉得这位主子的心情真是越来越揣摩不透了。
    不知什么原因,如今蔚云非已经极少派她出去执行任务,尤其那些有着性命之忧的,再也不曾让她沾手。要知道以前这些黑暗见不得人的勾当,几乎都是四小姐在亲自处理,一方面因为她具备这个能力,而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在血字标识的制约下,四小姐只能选择忠诚不二。
    不再出生入死,四小姐便改成一天二十四小时伺候在蔚云非身边,倒有几分像是贴身秘书的角色。如今的四小姐帮助蔚云非处理各种情报,下达各种命令,而这些事都是她曾经不曾沾手的。
    旁人或许认为她能够改变身份实在是好事一件,但四小姐却认为还是与敌人生死相搏来的更加痛快一些。时时刻刻跟在蔚云非身边,她无时无刻都是心力交瘁。
    蔚云非私底下那些肮脏血腥残酷的所作所为,四小姐过去也多少有所接触,这些倒还罢了,身为蔚家代代相传的契约兽,四小姐身为妖兽的良知或许早已荡然无存。真正让她无措的还是蔚云非的想法,过去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捉摸不透倒也没什么打紧,可如今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然而对于他的想法已然无法探知分毫,这着实让四小姐胆战心惊。
    不敢将心中的惊惧表现在脸上,一分一毫都不敢,四小姐只是低眉顺目的站着。
    从窗台上跳下来的蔚云非,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禁不住在心头冷笑——装什么柔顺恭敬?倘若不是有契约限制,这女人可以在十秒之内将他开膛破肚掏心挖肺。
    坐回扶手椅上,蔚云非甩了甩夹在指尖的一张纸。这东西刚才就在,他便是拿着这个在窗台上发呆。
    此刻蔚云非将纸张放在了四小姐的面前,她这才敢细细去看,既然主子默许了,这便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纸张是折叠起来的,有内容的一面朝内,而能够看见的背面呈现出历经长久光阴才能留下的枯黄色。四小姐真担心以蔚云非刚才抖动的程度,这纸张很快就要破损了。
    “这个难道就是小九从乐园岛带回来的东西?”这个问题刚刚一出口,四小姐当即就后悔了。在蔚云非身边伺候的第一准则——不该问的事,绝对不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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