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荣洙回到家时妻子李敏恩还没睡,一看到老公被鸡蛋砸了,李敏恩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桌子上剩有几个紫菜包饭,你吃的话就自己去拿吧。”李敏恩淡淡说了一句,低下头去刷手机。
    朴荣洙看向女儿秀珍的房间,叹了口气,问:“秀珍今天还是没从房间出来?”
    李敏恩摇头:“我跟学校多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吃饭呢?”
    “放门口,等我走开她才会打开条门缝出来拿。”
    朴荣洙走到秀珍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秀珍呐,是爸爸……你已经叁天没出过房间了,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希望秀珍能理解他的工作,学校方面爸爸会帮她讨个说法,诸如此类。
    但朴荣洙不知道,女儿秀珍此时正躲在被子里,死死盯着手机页面里那条快要变成全红的进度条。
    虽然没有显示具体数据,但秀珍猜测已经有将近一百万人参与了这次“众筹”。
    而此次众筹的“商品”,是尹镇亨。
    朴秀珍前天在推特上参与了一个「尹镇亨该不该死」的投票,她当然是投了「该死」,几乎所有人都一样。
    很快,她的邮箱收到一封email,里面附上一个外部链接,还有短短一句话。
    「诚邀您见证圣光降临的一刻。
    ——f神会」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外链的网页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纯白底色,中间只有一条冷冰冰的灰色进度条,什么文字都没有。
    但进度条下方有一个红色按钮,点进去,竟直接跳到一个付款页面。
    付款的金额是固定的,一万韩元,但可以增加数量,支持大部分的支付方式。
    一万韩元,不过是两杯咖啡的价格。
    而购买的商品,是「对尹镇亨的诅咒」。
    之前朴秀珍加入了几个line的群组聊天,全都是骂尹镇亨的那种,里面有不少痛恨尹镇亨、反对尹镇亨出狱的人。
    她看到有人将网页链接发到群组里,很快有人回应:
    「我也有收到这个邮件!」
    「什么东西?是恶作剧邮件吧!」
    「哈哈哈哈这是要众筹资金,请巫女给尹镇亨作法下降头?」
    「下降头也太小儿科了,你们看看,百万分之一,一人一万韩元,筹集成功的话也有十亿韩元了,十亿韩元拿来作法?不如把钱给我,我去捅尹镇亨几刀。」
    「呵呵,要是一人付出两杯咖啡钱就能把尹镇亨杀了,那我一个人要出二十杯咖啡钱。」
    「我看一定是诈骗网站,大家不要上当受骗了……」
    朴秀珍刷了一下大家的讨论,觉得这事太像整蛊综艺了,便没有理睬。
    可昨早起床时,她发现那条进度条开始变红了,虽然还不到十分之一,但也表示确确实实有人参与了众筹。
    到了中午,进度条竟已经满了五分之一。
    这时群里有人说,自己付了钱,收到了新的邮件,是张相片。
    竟真有人布了个法阵,墙上挂了尹镇亨的黑白照,而蜡烛法阵中央站着一只黑山羊,诡异得让人心惊。
    「这个f神会是什么玩意啊?从哪里冒出来的邪教组织吗?」
    「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如果真的灵验,那我也去付钱。」
    「嘤嘤嘤黑魔法对尹镇亨这种恶魔会有用吗?笑死我了,付钱的你们之后一定会后悔的。」
    「欸,我突然发现明天是中元节……」
    朴秀珍没去上学,刷了一整天那个网页,像中邪魔怔了一样。
    到昨夜凌晨,筹款进度条已满一半。
    她想了想,点下付款按钮,付了那一万韩元。
    群里的人骂归骂,网页上那条进度条却越来越红,仿佛条不停吸着血的水蛭。
    最诡异的是,这件事在推特或脸书上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好像真的有人施了障眼法。
    此时眼见血条即将全红,群里反而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着,这场“恶作剧游戏”的结局。
    父亲还在门外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朴秀珍闷在被子里快要窒息。
    而秀珍不知,在客厅的母亲李敏恩,此时也在不停刷新着网页。
    李敏恩是今天早上付的钱,从一开始惴惴不安,到如今平静如水。
    从一开始想着,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跟她一样愚蠢,被这样一个网站骗了钱,到现在想着,原来还有那么多人跟她一样,都痛恨着尹镇亨。
    突然之间,进度条满了,付款的按钮成了灰色。
    秀珍蓦地屏住呼吸,李敏恩也是。
    可网页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时间静止。
    过了一会,再刷新时,网页已经是404notfound。
    秀珍手机里的群已经瞬间炸开。
    「哈哈哈哈我都说是诈骗网站吧!恭喜你们,给骗子送了十亿韩元!」
    「要报警吗?!」
    「你要跟警察怎么说?说一大群人在网上众筹给尹镇亨作法?愚蠢至极。」
    ……
    只是一万韩元而已,朴秀珍和李敏恩两母女不约而同地安慰自己,可依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失落。
    就在这时,她们同时听见,朴荣洙的手机突然响起。
    叮铃铃——
    好像招魂铃铛的声音。
    *
    “众筹杀人?”
    春月乐得手里的剪刀一颤,咔嚓一声,竟一不小心把窦任后脑勺的头发剪出个大缺口。
    “对,但一开始付了钱的人,都以为自己上当受骗,谁都没想第二天新闻爆出,尹镇亨是真的死了。”
    窦任乖乖垂着脑袋,还不知自己的发型这下毁了,给春月仔细讲前两天发生的大事。
    尹镇亨的死亡时间是9月2日晚上,死因是窒息死亡。
    尸体被布置成坐在餐桌旁吃饭的样子,桌子上摆了个盘子,上面放着一颗只咬了一口、果肉氧化发黄的苹果。
    苹果旁边,还有两根被煎熟的手指。
    而法医在尹镇亨喉咙中,取出了另外叁根手指,也是被煎过的,经dna和切口比对,五根手指均是来自尹镇亨的右手。
    五根手指被人干净利落地齐根切断,这与尹镇亨当年对李彩英做的事情类似。
    尹镇亨当年绑架性侵了年近八岁的小彩英,还将其右手手指裁下,带回家做“纪念品”,警察上门逮捕时,发现尹镇亨把小女孩的手指泡在酒里,自己则醉得不省人事。
    如今尹镇亨的猎奇死状模仿了当时的情形,凶手更是将他的手指“喂”给他自己吃,仿佛是想要他“自食其果”。
    春月揸着剪刀,尽力给剪坏的头发做修补,问:“警方一点凶手的线索都没有吗?他的杀人手法带有这么强烈的个人色彩,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同行,那就是连环杀人犯。”
    低垂摇晃的刘海挠得窦任鼻子发痒,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继续说:“居民楼附近的所有监控都拍不到有陌生面孔出现,这人应该是个乔装高手,而且还是个技术高超的黑客……会不会是阿瑞斯?”
    春月手一抖,又剪坏了一个地方。
    她清清喉咙,后退两步左看看右看看,看下一刀要下在哪里才好:“不会,小白的习惯不是这样的,而且你说的这个人,做事实在太高调了,用人渣的手法对付人渣,是恨不得别人把他当‘神’来膜拜。刚刚说的众筹网站,也查不到来路?”
    “嗯,连自称‘f神会’的组织也是第一次出现,可能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窦任把众筹网站的大致情况讲给她听,讲了一半,突然惊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好像短得可怜,脖子凉飕飕的。
    他睁大眼想回头:“等等等等,这次的头发是不是太短了?”
    春月连忙摁住他的脑袋:“你别乱动!刚刚还说就算我把你剪成狗啃你都愿意的?”
    窦任噎住,塌下肩膀认命道:“行行行,你剪你剪,剃成光头也行。”
    “这人最后筹了多少钱呐?”春月走到旁边桌子,在收纳箱里找出电推剪。
    “至少十亿韩元,具体的金额没人知道。而且正如你所说,如今这个凶手,在一众巴不得将尹镇亨千刀万剐的群众心里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明网里铺天盖地都在说他替天行道,是正义的化身。”窦任听见电推剪滋滋的声音,不禁打了个颤。
    春月想了想:“难道参与众筹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是从犯?”
    “他们觉得自己付的钱只是用来‘诅咒’尹镇亨,并不是买凶杀他,至于尹镇亨的死,则是老天爷派人收他命。而且你别忘了,‘法不责众’,这次参与的人太多了。”
    确实,与如今网络里杀人于无形的那些诽谤谣言和流言蜚语类似,即便真的把当事人逼得跳楼或自杀,法律也没办法制裁全部的键盘侠,最多只能揪出一两个冒尖的,杀鸡儆猴。
    “但是呢,我发现了一件事——”窦任突然拉长了尾音,故意反问春月:“你猜猜看是什么事?”
    春月翻了个白眼,扬扬手里滋滋声叫的电推剪:“我怎么知道?你再卖关子,我真给要你剃光头哦。”
    窦任的语气很是得意洋洋:“我跟你一样,觉得这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就去翻查了各国这几个月未破的案子,发现原来在上个月初,我们这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春月总算来了点兴趣,关掉电推剪:“在我们这里?”
    “对,有一个叫刘康仁的男人,死状跟他七月初去世的妈妈一样,都是死在铁皮屋里,尸体赤裸,被高温闷得肿胀没了人形,才让人发现。”
    窦任吹了个口哨,音调扬起:“刘康仁死亡之前,在微博有人发起「刘某该不该死」的投票,和尹镇亨的情况一样。”
    春月思索了一会,走到窦任身前,重新开启了电推剪,给他修剪刘海上方的头发:“你说的这两个死者,如果是被同一个人杀的话,那这人必须是个职业杀手,连环杀人犯有自己作案的安全区范围,连跨区他们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的,没办法千里迢迢跑到另外一个国家去杀人。”
    “还有一个可能性,如果二者不是被同一个人所杀,那看来是有一个与黑鲸类似的杀手组织要冒出头了。”她呵笑一声,自嘲道:“哇噻,我们有竞争对手咯。”
    乌黑发丝一根根轻轻飘落,窦任看见春月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狠戾。
    他几乎快脱口而出,问春月愿不愿意抛下一切,像美咲与max一样,跟着他两人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但他知道,目前还不是好时机,春月是不会答应的。
    他暗叹一口气,把剩下的情报告诉她:“刘康仁的案子,媒体没有大肆通报过,消息是被人压下来了,尤其死者的具体情况没有向外通报过,估计是怕引起舆论。还有,这个案子之前是曾博驰负责的。”
    春月顿了顿。
    她停顿的时间不长,但窦任依然察觉到了。
    窦任不是傻子,而且因为他这些年的目光一直放在春月身上,更是能知道她对一样事物感兴趣时是怎样的样子。
    他知道,曾博驰这个人多少能引起春月情绪的波动。
    当窦任发现这一点时,强烈的危机感如风暴袭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压下心头的酸涩,他试探着问:“你没回去那么久,曾博驰就没找过你?”
    春月每天都有检查电子猫眼的监控,自然没有错过那人常在门口逗留的片段。
    她不止电子猫眼一个监控,在楼道角落也设了其他针眼监控,所以还能看见,曾博驰特意避开电子猫眼,蹲下身在她家门口捣鼓胶带的事。
    还有前几天,曾博驰往手机里打的字,她当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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