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蝉鸣如浪,虫子们在被树叶切碎的斑驳阳光里,将短暂的生命燃烧殆尽,树下筑起座座墓碑,渺小的灵魂化成泥,化成土,无人知晓。
    春月有一个礼拜的短暂假期,欧晏落给批的,她也懒得再和老板谈扣分的事,把诺基亚直接关机丢家里,与窦任去了趟海南。
    窦任问她要不要带上熊霁山,春月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结果飞机在叁亚机场降落时,熊霁山已经站在到达大厅等着他俩,春月死瞪窦任,窦任打着哈哈推她上车,说别耽误了开船时间。
    他们坐上当日最晚一班渡轮,海鸟追逐着缓缓沉入海面的落日,夕阳是橘红色的玻璃糖纸,将春月的眼耳口鼻都包裹在内,像颗可口的金平糖,橘子或者草莓口味。
    乌黑发丝在咸腥海风内飘荡,被落日染红,像丝丝火苗挠得窦任胸口发烫喉咙发痒。
    他把航拍机操作器交给熊霁山,走到铁栏杆旁,伸手想替春月将发丝掖起,却发现春月眼角洇开一片泪光,比海面粼粼波光还要破碎璀璨。
    原来她一直盯着火球没有眨眼,眼眸早被灼得滚烫。
    窦任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捂她双眼,骂她是不是傻,这样盯着太阳看眼睛要瞎掉的。
    春月眨了眨眼,晃荡在眼眶里的水分簌簌滚落,她仰起头对窦任说,夕阳好美,她移不开眼。
    温热泪水变成了炙热熔岩,沾在窦任手掌心快要将他身心都烧成灰烬。
    窦任知道自己早就栽进泥沼里,越挣扎越是陷得深。
    夕阳再美也不如她。
    远离网红景点的小海岛面积不大,叁人入住悬崖上的木屋酒店里,窦任很自觉地订了叁个木屋。
    在这里日子过得很快,起浪的时候背着板冲进海里踩浪而起,潜到蔚蓝海底看沉船与卧佛,敞篷跑车沿逶迤蜿蜒的公路追着海上落日奔跑,找到一片没开发的沙滩便停下,躺在白沙上望天数星。
    火星从篝火里迸出,来自各地的叁两游客围着火堆聊天喝酒,春月也去凑热闹,有穿着一身潮牌的小男生前来搭讪,姐姐前姐姐后的叫,喊得春月咯咯声笑,杯子里的芒果汁洒出来,喂给了沙滩上的寄居蟹。
    窦任黑着脸走过来,拉起她手腕走回木屋。
    悬崖下是白浪拍打黑岩,涛声掩不住屋内春潮跌宕,忘却了一切的情事从深夜持续到清晨,屋内的床单如海面潮水般深浅不一,要将叁人溺毙在情欲浪潮中。
    天蒙蒙亮,窦任用被子裹着他双颊酡红的小新娘走到阳台上,看天空里的黑暗一点点被驱逐。
    春月背倚在他怀里,红唇微启,哼起了口哨。
    屋内熊霁山穿好了衣服,准备去海边市集上买点新鲜海鲜回来给餐厅加工,听见口哨声,脚步停了下来。
    等她吹了一遍,熊霁山才出了门。
    *
    从叁亚回来后,春月跟max约了时间取护照和通行证,地点定在max开来掩人耳目用的咖啡店里。
    max真名不详,年龄比春月大了快一轮,他不是黑鲸的人,只要给得起钱,他就能帮你搞出一套新的身份,许多杀手一般五六年才换一次身份,但春月每两年就要换一次,频率比别人高出许多。
    他也是美咲目前的唯一伴侣,之前春月还与窦任开了赌局,看两人能拍多长时间的拖,没想到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咖啡店开在老社区里,木门外躺着只罗威纳,见来了人,撩起眼皮看了眼,很快耷拉下。
    和美咲造型屋门口那只的脾性一样样。
    美咲那边养的是公狗,max这边是只母的,自从两人确定了情侣关系后便一人各养了一只,美咲称它们是臭儿子和乖女儿。
    店内没客人,身材高挑的男人坐在吧台后闻着豆子,直接问春月:“喝咖啡吗?新来的豆。”
    春月扁扁嘴:“不要。”
    max也就是随便问一嘴,认识那么久,他清楚春月的口味,起身去给她调荔枝苏打。
    春月坐到高脚凳上,小腿在空中轻晃,问:“东西呢?”
    max抛了包咖啡豆到她怀里:“在里面。”
    “哦。”春月也不打开看,max做事一向稳妥,她接着问:“前些天,美咲在你家?”
    max点头:“她这段时间晚上都在我家。”
    春月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
    一杯特饮落至春月面前的牛皮杯垫上,荔枝沉在粉水晶湖底滋滋冒着气泡,max难得语气认真:“我和美咲同居了。”
    春月惊诧,杏眸睁得圆又大,声线都高了:“同居?!”
    “对,”max垂首看着自己左手中指那圈铂金戒指,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我和她求婚了。”
    春月完全呆住。
    黑鲸没有限制说不让结婚,不少杀手因为身份需要会步入婚姻,或者在临近退休的时候与爱人结婚,而不用冲锋陷阵的后勤部门里,有挺多人直接找了内部的人组成家庭。
    但春月没料到美咲也有这一天。
    她慢慢消化这枚炸弹:“……好啊你们,藏得这么深……她怎么不告诉我?”
    “她说想当面跟你提这件事,隔着电话说太没诚意。”
    “啧,我现在就去找她!”春月跳下椅子,抓起玻璃杯咕噜噜几口把饮料喝完,抓起咖啡豆袋子就往外跑。
    max喊住她:“你去了之后提醒她,我六点收铺后去接她,要去超市买东西,家里洗衣液没了。”
    春月被喂了满嘴狗粮,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你自己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max耸肩摊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工作时有多认真,手机经常关机的啊。”
    “嘁——”春月朝他做了个鬼脸,拉开门走出。
    走出几步,她又折返,拉开门,只探进个小脑袋,语气比刚才认真了不少:“喂,恭喜你。”
    max正收拾着杯子,闻言,抬起头对门口笑笑:“谢谢。”
    春月打车飞奔到东山口,远远便见美咲站在红砖老洋房门口送客。
    见她风风火火冲过来,美咲惊讶道:“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春月拉着她快步往二楼走,一边左右环顾四周:“你接下来还有客人吗?菲妮娅呢?”
    “半小时后还有一个要来改发型的,菲妮娅在整理刚才的工作室。”美咲身穿旗袍,迈不开脚步,只能小碎步跟着春月跑。
    她瞧见春月手里拿着的咖啡豆袋子,恍然大悟:“哦,你刚去max哪里了,你全知道了?”
    “哼,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春月推开其中一扇门,拉着美咲走进,再反手关门锁上。
    “哎呀,我想给你个惊喜嘛。”美咲去揽春月臂弯,态度讨好,却难掩嘴角真诚的笑容。
    春月抓起她的手,却见她中指上空荡荡,疑问道:“你的戒指呢?”
    “我还没想让人知道,戒指放在家里呢。”
    春月撩起眼皮,淡声问:“你考虑好了是吧?”
    美咲点头,声音也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那就更不应该困死在一段关系里呀。”
    美咲笑着摇摇头:“可我和max两人都想有个家。”
    春月顿住。
    她不是不能理解,相反的,她太过理解这种心情,所以她没办法阻止美咲。
    “好啦好啦,你开心就好。”她鼓起腮,凶巴巴道:“要是以后他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就将他抽筋剥骨!”
    max这老男人,以前在圈里的风评可没多好,是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浪子,他宣布自己非单身之后,多少姑娘为他哭哭啼啼了好几个月。
    美咲大笑,去掐春月的脸颊:“宝贝,你到时候得做我的伴娘,我直接把花球交给你。”
    “谁稀罕啊!我才不要!”
    “嚯,话别说太满,你那一群男人里面,肯定有人稀罕。”
    “他们想得美……诶,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要早点把max的名字添进去‘白名单’里。”
    “我知道,过几天就去申请……”
    屋内的两人聊得开心,警惕心下降了不少,连木门外有黑影摇晃都没有留意。
    那黑影好似长了触角的海怪,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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