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在哪儿?”齐铭卡紧了他的手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跟你哥能有什么矛盾,你要气他?”
    “你没见过他揍我啊!这不是矛盾吗!”凌逸风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给他打抱不平你不如让他自己来!我就是想气他怎么着了吧!”
    凌逸风感觉脑内一团乱麻。
    他知道现在的情景相当不正常,不祥的预感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不顾一切只想逃离这里。
    “他揍你是因为你抽烟喝酒打架逃课,凌逸风,你觉得毁了自己很有意思?”齐铭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质问他,“你呼吸道从小就有问题,然后你没有烟瘾还假装抽烟;我不能喝酒,你这点像我,我滴酒不沾,你成天说学我学我,结果硬生生能把自己喝吐;明明就是个软性子的人,偏偏要装出个刺儿头的样子;打架这个先不说,你跟凌浩然那混蛋小子打也正常;初三那年你熬夜在那儿刷题,说白了还是想好好读书,现在回想起来我就奇怪了,我和你哥那次冷战了半个月,你月考就直接翘了跑他公司惹事,他一肚子火还能经得住你气啊,回家之后就上皮鞭抽,我在那儿拼命拦,愣是吵了一架把火气吵完了,才过了段安生日子。我早该反应过来的,但说真的,要不是你到这儿来之后乖得那么自然,我还真不会起疑心。”
    “逸风,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们吵架的事儿了吧?昨天晚上你叫我别走,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齐铭最后的声音很轻,在凌逸风耳朵里听来却恍若惊雷。
    “我不知道。”齐铭的话太过突然,搅得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你俩床头吵床尾和,我从来都没当回事。”
    “你自己听听这句话,有没有点儿前后矛盾?”
    “我不知道。”凌逸风还是咬死了那一句,“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但你做的,我都知道。况且如果你真不知道,那现在算是通知你了。”齐铭轻声说,“我们俩这几年吵得身心俱疲,如果没有你在中间忙着调和周旋,大概早就分了。谢谢你。”
    “我说我不知道!”凌逸风咬牙爆出了粗口,“谢你大爷!”
    “不用谢他,我大爷不是你大爷?”齐铭又强调了一遍,“你以前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凌逸风声音颤抖着,很快又软化了态度,“你和我哥吵架了就坐下来好好谈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
    “已经吵了几年了,还把你搭进去陪了几年,没法再继续了。”齐铭的声音很温和,“对不起啊。”
    没法再继续了。
    凌逸风被这话砸得天旋地转。
    他潜意识里早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的,但等这一天真的来了,他还是不肯接受,宁可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宁可假装自己从未为此努力过为此挣扎过,好像这样就能抵消大半的无力感,逃避这么多年来积压的冷漠下的无望和恐慌。
    “什么对不起?我乐意啊!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把刚刚那话收回,这半点预兆都没有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我问你谁受得了!”
    “你还有必要装下去吗?有没有预兆你自己最清楚,本来就是岌岌可危的东西,你还指望它能撑多久?”
    “我指望着我能活一天它就能撑一天!”凌逸风眼圈通红地吼道,“我指望它能撑一辈子!”
    “可是我不能毁了你的一辈子!别跟我说你乐意!”
    凌逸风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的方法并不高明,说话做事经常漏洞百出,可是我们俩偏偏信了你整整四年半。”齐铭说到后来自己鼻子都发酸,“因为我喜欢他。我承认我喜欢他。我跟他谈了十年,期间除了死别什么大事都经历过,你以为我们就舍得分吗。今天当着你面这话我就放在这儿,除去凌逸尘,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这样义无反顾地喜欢一个人了,我哪怕看到半点希望都舍不得放手。可是我再这么装聋作哑地自私下去会毁了你的,我得把这事儿挑明了跟你说出来。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没什么死扛下去的必要了。”
    “既然相互喜欢干嘛不能在一起啊!”凌逸风做着最后的抵抗,声音沙哑到快破音,“我乖还不行吗!”
    “因为折磨的程度比喜欢的程度要大得多。我们不能全凭回忆活着啊。”齐铭笑了笑,“这和你乖不乖没有关系。我们只是一直在努力给你做着铺垫,你却好像听不懂我们的暗示,现在发现铺垫已经不用做了,就轮到摊牌了。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跟你说,但我怕我再过几天就会再次放不下你也放不下他。所以我必须快刀斩乱麻。”
    “所以你要走?”凌逸风沉默了很久,终于放弃了抵抗,哑声问,“你不觉得自己太一意孤行了吗?”
    “我已经跟你哥商量过了。未必是永别,但我们俩这么相互折磨下去真的只会越来越绝望,对谁都没有好处,暂时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别扯别的,就说是不是要分手。”凌逸风的话音里带上了几近呜咽的哭腔,“就说是不是!”
    齐铭半晌才做出了肯定的回应:“是。”
    “谁允许你们就这么分手的啊!”凌逸风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齐铭的衣领,几近失态地冲他吼道,“你们凭什么啊!谁跟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不要我的,是谁跟我说的啊!就一句谢谢一句对不起就把给我打发了,你们把我当什么东西啊!你……”
    “凌逸风你把手拿下来!”
    一直在书房听着事态变化的凌逸尘发现不对劲,赶紧跑出来上前掰开了他的手。十七岁的人愣是哭得像个七岁小孩儿,齐铭就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任他折腾,看着他把自己又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才走过去试图把他的身子舒展开来。
    “你昨晚刚答应过我你不走的啊……哥,我求你了哥,我再也不胡闹了,你耽误不了我的,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跟我说过我们是一个家啊……你走了我上哪儿找家去啊……”
    凌逸风拽着齐铭低垂的手,眼泪顺着他的胳膊滑进了对方的掌心,又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起来。”凌逸尘蹲下身来,叹了口气,“该说的,齐铭都跟你说过了。所以我和齐铭,就到这儿了。我知道你爱跟我挑刺儿,刚刚就没出来,你别怪我。”
    凌逸风只是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一声不吭。
    “你逃避也没用啊。逸风。”齐铭也跟着蹲了下来,“从昨天你在床上睡着开始,我和你哥就一直在外面聊这个问题。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心平气和。我们两个现在感情上是出了点问题,需要点时间去冷静一下,也许很短,也许永远。我也不会说什么‘保证以后还会回来’,那是在哄小孩儿。你都十七岁了,用你自己的话来说,你已经能承担民事责任了,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在养你了,所以谁也没把你当小孩儿。走之前我还想认真跟你聊聊,你也知道我对其他弟弟妹妹什么态度,我就不胡扯什么‘我们分开之后对你还是一样的’了,这不可能,你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弟弟,我做不到还和你走这么近。所以我在下次回来之前,最后一次以哥哥的身份跟你聊一下。”
    “先说重山的事儿。我没猜出你们俩究竟是什么状态,暂且当作恋人未满吧。我和逸尘都是早恋,所以早就说过在早恋的问题上不打算管你。早恋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性别。我们谈恋爱谈成这样不算圆满,但我和他的确有过美好的回忆。这并不代表每个人都会是这样的结局,但这也代表有的人就会是这样的结局。你是觉得宁可一脚踏上这条窄路也要和他在一起,还是害怕世俗的偏见最终放弃,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是觉得遗憾更痛苦,还是分手前后的折磨更痛苦,都是你自己的感受。我只是把话跟你说明白,最后做出决定的人是你自己。”
    “再说你读书的事儿。我知道你其实特怂,特别缺乏安全感。你怕别人说三道四,你怕自己有一天会走到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你永远都想走看上去更稳妥的路。你只是装得潇洒风流,其实留个长发都能忐忑半天。所以读文读理,甚至是读艺术,都请你慎重。认不认真读要做什么,也一定要想清楚。”
    “然后说一下凌浩然那件事。我和逸尘没吵出结果,他也是真没有办法。我们真的都不想看着你也受不该受的委屈,被磨得丢掉了自己本来有的一些宝贵的东西,只能说所幸,你没事,而他大概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最后说一下分手的事儿。你从小到大都很懂事,我们的分手没有你半点责任,更不是因为你没有装坏装得彻底,你不要自责,不要有心理压力。同时你以后哪怕再堕落,我都不会因为这个回来管你。你知道我容易心软,所以我会去一个你找不到我我也见不着你的地方。以后别再瞎叛逆了。”
    “那我和凌逸尘,就到这儿了。”
    是“凌逸尘”,不是“逸尘”,更不是带着温馨气息的“你哥”。
    齐铭等到凌逸风颤抖的身子平复了一些,才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我小时候你问我是不是不怕你,开始我觉得是的,后来我才发现我最怕的就是你,我哥哪怕拿皮带抽我一百次,还是会咬牙切齿地用尽气力对我好,你不一样啊,你多好的一个人,好到哪怕我还不知道你是我亲哥的时候,我都不舍得看你难过让你生气。其实说到底原来我更怕你毫不留情地收回对我的好,就那么一走了之。你比我哥更决绝啊。”凌逸风抬起头来,轻声说,“可是你还是走了。”
    “对不起。”
    凌逸风却摆摆手:“是我不好。是我硬要把你们俩绑一块儿,给我拼凑出一个家的假象。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早就不用相互折磨了。”
    齐铭很想说其实我也乐意,我宁可我可以忍受这些折磨和他在一起,可折磨没有尽头而美好的事物却在递减,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脱下外套,披在了凌逸风的身上。
    “你就快穿不下我的衣服了,最后再留件衣服给你。”齐铭深呼吸了几次,才克制住眼眶发红的冲动,“老家房子的钥匙留给你一份,算是给你和重山的童年做个留念。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拉他回去一起帮我收拾一下屋子。”
    齐铭订的就是当天晚上的机票,凌逸尘亲自开车送他去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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