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繁枝一直都知道司岍很爱自己。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他身上有很多秘密,是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倾诉的。每个人都有秘密,沉繁枝也有,所以她从来不会逼迫司岍将那些事宣之于口。
    因为她不需要以那样的方式来汲取彼此间的安全感。
    或许司岍本意不是想花言巧语,但此刻他的情话只会让她感到不被信任的酸涩。
    “司岍,”沉繁枝推开他,“我可能确实不那么善解人意,所以我不想活在猜忌和自我怀疑中。”
    沉繁枝强撑着力气,坚持自己迈下床,她背对着他说到,“我先去洗澡了。”
    司岍明白沉繁枝此刻起身的用意,他仰面躺在单人床上,思忖许久才打好腹稿。
    夜色沉沉,沉繁枝已然困顿不堪时,司岍方从身后抱住她,小声问,“吱吱,你睡了吗?”
    沉繁枝发出细微的鼻音。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如果深刻的童年记忆点是按照场所来划分的话,那么在司岍的脑海中,他的童年除了南门大院和循规蹈矩的校园生活外,就是在他舅舅家了。
    他小时候父母因为职业特殊性,常年不在家,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就是每周末才会回来大院吃饭的亲戚们。他舅舅和舅妈结婚后一直没要孩子,老一辈的有些心急,就总把司岍接去他舅舅家,希望唐叔和韩璐夫妇,看到司岍,能起了要孩子的念头。
    可事实上,韩璐是想要孩子的,坚持丁克的人是唐叔和。
    司岍小学的时候流行《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童书,里面有个人物叫“丁克舅舅”,过去司岍以为马小跳的舅舅和他的舅舅一样丁克,所以才叫“丁克舅舅”。
    对于年幼的司岍来说,他很难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丁克”,他只知道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舅妈一直想要一个宝宝,而舅舅不想要。
    可是舅妈对司岍很好,对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求必应。他小时候贪玩要跟小伙伴们秀的限量版悠悠球是舅妈买的;妈妈陪爸爸去驻地了,家长会是舅妈去开的;就连司岍为了追沉繁枝从树上摔下来,都是舅妈没日没夜地在床前守着他。
    韩璐这个舅妈,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司岍来说,是几乎等同于母亲的存在。
    司岍腿好了能下地后恰逢国庆假日,韩璐说他在大院里闷了这么久,要不假期和她回舅舅家住时,司岍乐得跟只窜天猴似的。他巴不得离开爷爷奶奶的管束,到一味纵容溺爱他的舅妈跟前,好好放松玩耍一段时日。
    当时唐叔和还在国安局上班,和韩璐夫妻二人感情虽然称不上深厚,但姑且还算平淡和睦。司岍也很喜欢舅舅和舅妈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哪里像他爸妈,难得在家还总是拌嘴吵架,或是对他这个亲儿子提诸多要求还不满意。
    所以当韩璐问司岍,想不想要她生个弟弟妹妹陪他玩时,司岍很有眼力价地说,“舅妈,你要是能给我多个弟弟妹妹,我一定把我所有好玩的好吃的,都让给ta!”
    韩璐摸摸司岍的小脑瓜,笑得很是和蔼,“我的好外甥,舅妈可不用你做出这么大牺牲,你只要帮舅妈一个小忙,就可以了!”
    当时燕京各大医院的结扎手术已经非常成熟,唐叔和在韩璐面前提了一嘴,说他想去预约结扎。这让本想心怀侥幸,趁唐叔和不注意就怀上孩子的韩璐心都凉透了。
    她知道唐叔和这人非常谨慎,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敢冒然用“把安全套戳破”这种一眼就会被看穿的手段来挑战他的底线——因为最终结果,也不过是被他逼着吃事后药罢了。
    因此如果有司岍这个小帮手在,她得逞的几率就会高很多。
    韩璐让司岍去给唐叔和送的糖水,唐叔和对于自己的亲外甥,没有丝毫防备心,他喝下韩璐加了料的糖水后,到夜里药性发作,情意迷乱之中全然忘了要带套的事。
    第二天唐叔和醒来,家里没了韩璐和司岍的身影,他看到冰箱上韩璐留的纸条,说她带着司岍去她邻省的娘家玩了,叁天后才回来。彼时唐叔和还仔细检查了卧室垃圾桶,直到看见两个拆封过的安全套,才舒了口气。
    谁知一个半月后,要不是唐叔和心细如发,察觉韩璐没来例假,韩璐还打算把她怀孕的事守口如瓶,直到他自己发现。
    唐叔和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他把司岍接到家里,当着韩璐的面质问司岍,那晚的糖水,是不是他舅妈让他送的。
    司岍是个不会撒谎的老实孩子,但他懂得辨清事态轻重缓急后,如何做取舍。虽然舅舅才是跟他有亲缘关系的人,但他义无反顾选择站在了舅妈这边。
    他假装不知情,无辜地点头承认。然后在韩璐崩溃的哭喊否认,还有唐叔和的高声责骂中,他偷偷给外公家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这样跟外公说:“舅妈怀孕了,舅舅很生气,看上去还要打舅妈!”
    老人家听了后怒不可遏,深夜赶到,把韩璐带走。
    司岍没有跟着一起走,他看到他舅舅满脸愁容,有气无力地打电话给他妈妈说,“姐,你快来把你生的好儿子带走,你再晚点来,我怕就要掐死他了。”
    那天夜里,司岍第一次看到修为极好的舅舅在他面前,似没了顾忌般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云雾缭绕中,垂头耷脑的司岍终于问出了憋在他心底很久的疑惑。
    “舅舅,你为什么非要丁克?”
    唐叔和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你舅妈?”
    心里一直很矛盾,自觉做错事,却又自认做的不是坏事的司岍,这时候才有了些男子气概,他挺胸抬头,掷地有声地说,“因为舅妈说,当一个人做了某个决定时,其实他自己也不一定能确定,未来是否会后悔。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推他一把,说不定他就能看清,到底谁才是真的为他好了。”
    “为他好?”唐叔和冷嗤,“司岍,你给我记住,别人口口声声所谓的‘为某个人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己私欲罢了。”
    “那什么才不是一己私欲呢?”司岍不懂,“老师说过,欲望是人的本能。”
    “所以那些违抗本能的,才是值得珍惜的。”
    “例如呢?”
    “例如成全,例如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知道本该及时止损,你却不计后果还想着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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