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拜下,但是上面的高昭仪迟迟没有说话。她看这个儿子和陌生人似得,不,她和这个儿子原本就和陌生人没有多大区别。自小这孩子能睁眼开始,看她就和看一般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她厌恶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带有鲜卑的脏血,所以开始她就厌弃了这个孩子。所幸之后慕容奎再也没有召见她,她也不用再看着自己生出一个鲜卑贱种来。
    她这个孩子一日日长大,和小猫小狗似得,完全不用她操心。到了这一刻,高昭仪终于明白了,她这个儿子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母亲看过。
    哪里有孝顺的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她?!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人听到高昭仪叫起的声音。
    “昭仪?”旁边一个阉寺小声提醒。
    “我生你何用!”高昭仪喝出一句来。
    众人听明白高昭仪这话之后,齐齐变了脸色,有些胆小的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只要对儿子还有些感情的,就说不出这句来。
    “……”慕容泫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一声不吭。高昭仪到底是个世家女,折腾人的手段也仅仅止于这些。
    “你说,神爱那件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高昭仪怒喝道。
    “阿姨,儿没有做过这件事。”慕容泫跪在那里,背脊挺直,他抬头看向高昭仪,不卑不亢,“阿姨说是儿做的,可曾有人证物证?”
    高昭仪被慕容泫的这一句彻底激怒,抓起手边的一个玉珏对着慕容泫砸过去。
    慕容泫跪在那里,丝毫不躲,任凭那块被丢掷过来的玉珏砸在额头上。高昭仪在暴怒之下使出了全力,慕容泫额头上被砸中的地方顿时就肿了起来。
    “我生你有甚么用啊?”高昭仪捂住胸口,一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她生出这个儿子,是大了肚子没办法,后来想着有他还能帮助到娘家,结果如今闹成这样,他的主意可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了。
    不但不能帮到高家,所不能还能反过来捉弄舅家一番。
    自主至此,她要这个儿子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第159章 母子
    上头的高昭仪,脸已经成了紫红色。偌大的宫室之中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出气,宫室里头静悄悄的。
    高昭仪出身士族,鲜少有露出心底想法的时候。更多的是轻描淡写,谁也不知道这位出身高贵的夫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一刻,她将自个心里所想完全在之人前暴露了出来。
    慕容泫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给宫中嫔妃佩戴的玉石一定会打磨的十分光滑细致,而且不会太大,因为太大的玉器只会在大型典礼上才会用到。至于平常佩戴的话,那么完全就是个负担。所以高昭仪丢过来的那个玉佩也不大,不然就不是吧慕容泫的额头砸青那么简单了,会是头破血流。
    不过慕容泫觉得,可能生母这会更宁愿把他打个头破血流。他知道生母的心有多硬,什么口硬心软,在高氏身上完完全全的不可能。
    “儿没有做过这事,也没必要。”慕容泫跪在那里道。他是真没必要这么做,其实高家的人在他眼里也只有个能用不能用的区别,若是能用,哪怕他和高家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愿意给他们位置,没有用,他只会看在是舅家的份上多加照拂,可能照拂多久,那就不知道了。
    高家要是真的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高昭仪气的心口疼,她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但是面前的年轻男人仍然很冷静,似乎没有看到她此时的气喘一样。
    “神爱有甚么不好?”高昭仪才不相信儿子的话,女子的直觉最是敏锐,她觉得这件事和慕容泫绝对脱不了关系。她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她的侄女到底是哪里不好,让慕容泫憎恶到如此地步?
    “高娘子很好。”慕容泫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这会风寒还没有好完全,说话的时候咳嗽了两声,“但好归好,不是那个人,怎么样都觉得不对。”
    “不是那个人?!”高氏简直要尖利的笑起来,所谓的“不是那个人”到底是哪个人?“你还瞒着我有别的喜欢的女子?”她从来不认为慕容家的男人会在男女之情上花费半点功夫。
    纵观慕容家的那些个男人,哪个又是把女人当回事的,不管是慕容泫的父亲,还是他的祖父,曾祖父,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生孩子的,或者是联合其他势力的工具,不管是外姓的女人,还是他们自己的女儿,下手起来半点都不见着有情分。这会她儿子告诉她,家里不是那个人,就觉得不对?
    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阿姨,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慕容泫道。他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不带半分感情。
    高昭仪怒极而笑,“那你认定的那个人是谁,拉出来给我看看。她是哪家高门的贵女,还是鲜卑勋贵的小娘子?”
    “……”慕容泫没有说话。
    “你总不至于被府中的妾侍给迷住了吧,那个段氏我听说你根本就不喜爱她。难不成还是你府里头的家姬?”高昭仪不失态也就罢了,一失态,嘴里头恨不得冒出刀子一样的话把面前的儿子给捅的体无完肤。
    慕容泫一直很平静,眼睛垂下,没有看生母一眼。
    他这幅平静的表情,让高昭仪越发的恼怒,“还是说那个人连个女人都不是?嗯?”
    儿子悦平静她就越愤怒,恨不得将他脸上这层冷静的皮都给扒下来。渐渐的,眼前的脸变了,变成了慕容奎的那张脸,到底是父子,两人的容貌还是有些相似。
    她的一腔怒火如同被投入了炽热的油和柴,更加的旺盛了。慕容奎当年把她出身渤海高氏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他是真的将她这个世家女郎完完全全当成以色侍人的妾侍来看,在府中头一晚之后,别很少来留宿,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嫌弃自己容貌不够美艳,在床榻上和一条死鱼没区别。
    哈?哈哈哈哈!
    他的儿子就和他本人一样,让人作呕!
    “阿姨。”慕容泫面上仍然不改半点,但是周围一圈的宫人阉寺已经面无人色。见到了主人这么失态的一面,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阿姨才封昭仪,此时最好别传出甚么事来。”慕容泫道,言语里头没有半分感情,只是描述一件事。
    高昭仪被慕容泫这话彻底激怒,她看向左右,“你们下去!”
    左右的人闻言,如得大赦,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众人退出去之后,还不忘将门关起来。
    门关上之后,高昭仪从床上下来,走到慕容泫面前,扇了他两个耳光。她用尽了全力,按理来说她不该这样,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打了儿子之后,她二十年来头一回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从心底里头。
    “阿姨竟然觉得舒服了,那么儿就继续说。”慕容泫脸上挨了两巴掌,和没事人一样的,母亲的那两道巴掌,与其说是要打他,还不如说要把这么多年来心底压抑的怒气给发泄出来。
    既然发泄出来她舒服了,那么也应该说正事了。
    “今天的事,阿姨应该屏退左右。”打他骂他都不是事,毕竟是他生母,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只是她不该还在宫人与阉寺在场的时候动手。
    这传出去,要是落到皇帝的耳朵里,恐怕依照那位阿爷的秉性,会让生母吃不了兜着走。
    高家是渤海高氏没错,但是渤海高氏的嫡系并不在这里,他们是旁支。看士族,看的就是嫡系,一旦嫡系灭绝,哪怕旁支还在,世人也会认为已经断绝。慕容奎对付高昭仪,恐怕是半点负担都没有。
    “阿姨,在宫中,儿和阿姨,乃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慕容泫说着,抬起头看她,茶色的眼眸看到她,如有实质的压迫迎面而来,逼的高氏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阿姨要打要骂都可以,但必须要在人后。”慕容泫道。他两边脸颊微红,除去额头上的肿块之外,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人后如何他不管,但人前该如何就如何。谁也不要给谁惹麻烦。
    高昭仪被慕容泫这句咽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阿姨和儿如何,舅家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慕容泫继续道。都说流水似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只可惜那是在南边才可能有的事。北面的胡人,才不管什么马上治国和马下治国的区别,有多少世家已经在世上消失了?
    胡人们不会和世家们讲道理,杀了就杀了,还能指望做什么不成?有能力的早就建立起了坞堡,才不会和胡人有什么联系。
    他看向母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感情,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慕容泫从高昭仪的宫殿出来,他看向一旁侍立的宫人,“打盆水到侧殿去。”
    宫人立刻就去了,到了侧殿里头,他自己拿起帕子浸泡在水里绞干,把脸颊擦拭一下,只是额头上的包是没法遮了,就算上了粉,盖住了颜色,但是肿起那么大一块,也难遮掩。
    他不担心这里的人说出来,谁说出去,谁就没有命。宫里头人命比外头更加不值钱,一个小事就能让人拖出去杖毙。
    他看了看铜镜,最终叹了口气。
    慕容泫已经成年,而且封王了,在后宫中留宿绝对不行,他赶在宫门关闭前出宫,路上的人见着慕容泫都露出吃惊的脸来毕竟进来的时候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头上一个老大的包,大家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慕容泫出了宫,在宫门处上了马车,一言不发。驾车的驭手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他也瞧见慕容泫头上那个包呢,但主人都没有出声,他那里能够说什么。谁嫌弃自己活长了,赶着去送死呢。
    慕容泫上了马车,外头的车廉都垂下来了。驭手才干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来就往府邸里头赶。
    秦萱自己看了一会兵把沙盘上头的丘陵山川弄的一团糟。她手里的小木棍都能把上头的沙子给弄得乱七八糟的。
    “哎!”秦萱把手里的小木棍一丢,她拍拍自己衣服站起来,在那里坐久了,腿都开始疼了。她必须要出去走一走,不然到时候就得扑倒。
    胡人的坐姿还算是比较舒服的了,坐在马凳一样的胡床上头,伸开腿,别提有多舒服。当然这坐姿别被那些礼法人看到了,要是看到指不定要被骂成什么样。
    “你们主人呢?”秦萱转过头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垂了头没有说话。
    秦萱觉得可能是侍女也不知道,她抓抓头发,直接抬腿就往外头走。慕容泫吩咐过府中的管事,不必管束秦萱,哪怕是去武库挑选武器,也不能阻拦。
    诸王府邸中都有一个武库,虽然比不上宫里头的,但和外头的那些比起来,已经算大了,而且里头的刀戟精良,随便拿出一把都是上好的货色。可不是普通兵士用的能够比较。
    管事的看见秦萱还得笑容满面的过去,“见过秦郎君。”管事的知道慕容泫看中秦萱,所以也是可劲了的巴结,平日送到秦萱那里的东西,不管是口里吃的,还是身上用的,管事的都令人小心再小心,送过去的都是上好的。
    “哦哦,你好。”秦萱见着面前突然就冒出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她笑着和他打招呼。管事的被她这么一句给愣住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礼节?
    还没等管事第二句话开口,秦萱就见着慕容泫走再另外一条道上。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聊。”说完,直接就绕过了管事,朝着慕容泫去了。
    管事被秦萱搞得莫名其妙,其实他挺想和秦萱寒暄几句,好说明最近都是自己再出力。虽然郎主之前也吩咐过对秦萱用的所有东西,都必须上好,可是如果他有意,克扣一二那也不成问题。
    一个军户,哪里知道里头的条条道道,只要嘴里吃的是肉,身上穿的是绸罗,就觉得自己受到优待了。他做的这些事,也必须要让人知道,不然就白做了。可惜他话还没说呢,就被人绕过去了。
    管事站在那里,心里头的火气越来越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不给点颜色瞧瞧,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贵客……
    管事这么想,脑袋就往后转,当看到慕容泫站在那里的时候,吓得立刻垂下头去。哆哆嗦嗦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位郎主看上起和和气气,可是脾气和好是沾不上关系的。做得好了,哪怕他脾气恶劣也会赏赐。要是做差了,哪怕他心情这会和四月天似得,也照样让人拖出去打。而且整治府中家人奴婢的办法更是让他从骨子里头发寒,多嘴多舌的当着众人的面割掉舌头,手脚不干净的,直接砍掉手。而且犯事了的一家子都会被驱逐出去。
    好像最近,又处置了一批新来的人……
    管事的心跳如同擂鼓,咚咚咚的叫他心慌。想着自己幸好么有对秦萱说一些冒犯的话,不然就会被抓了个先行。那位秦将军看着脾气好,可是郎主眼里可容不得沙子。到时候说不定就就是他被割掉舌头,全家老小全部都给丢出去。
    秦萱见着慕容泫回来,兴高采烈,“你到哪里去了,要是出去的话,怎么没带上我?”话才说完,见着慕容泫头上好大一个包,后位的话尾全部都给吞进肚子里头,慕容泫俊美的脸上,那个青肿的包显得那么突兀。
    “你,你这是怎么了?”秦萱吓了一跳。她在军营里头和那些欠管教的小兔崽子们没少打架,一眼就看出慕容泫头上的这个包是被人拿东西给砸出来的。慕容泫身份尊贵,加上如今慕容奎已经称帝,他成了皇子还被封了王,能够砸他的人别说一只手,只有一两根手指头了。
    “谁打的你?”秦萱脸色也不好了,要是宫里头的慕容奎,她可是真的没办法替慕容泫报仇。
    “我摔的。”慕容泫道。
    秦萱顿时就给他翻白眼,“你骗谁呢,要是真摔了,你这皮上都要出血。”秦萱瞧着那一块的青肿都觉得心疼,她伸手轻轻按了按,慕容泫就吸了冷气。
    “瞧,说罢。”秦萱叹口气,“你这么个样子,恐怕几天之内是不能出去见人了。”慕容泫这种讲究仪表的人,脸上顶个包出门,到时候别被人到处传小道消息。
    “我阿姨打的。”慕容泫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感情。
    “你阿姨?”秦萱扬眉。他阿姨还能把他打成这样?
    慕容泫这才反应过来,秦萱可能不知道阿姨是什么,给她解释,“就是我的生母。”
    “哈?!”秦萱不知道他们这些豪门贵族里头的道道,没有想到称呼还有这么多的讲究,顿时哈了一声。
    “那不对啊。”秦萱反应过来,她知道慕容泫的生母就他一个,没有其他的同母兄弟,他母亲也不受宠,属于那种生了一个接下来就没有可能生第二个的。按道理来说,这种只会慈母多败儿,而不是把成年儿子打一顿啊。
    “你该别是做了甚么事,惹怒你母亲了吧?”秦萱还是不习惯那个阿姨的称呼,活似叫姨妈。干脆用了母亲,反正这么叫也没差。
    “她要甚么,我给甚么,但是她要的超过我能给的,她就发怒了。”慕容泫看着湖面的泠泠水光说道。
    他的要求其实也简单,不过是生母别来管他的事。生母自小都没管过他,拿他和猫狗一样的放养,他既然两辈子能够长这么大,可见有这个母亲和没这个母亲都没有没有多少区别。他已经想好了,会让生母安度晚年,毕竟高氏也年纪大了,性情高傲,不可能拉下脸来和年轻嫔妃们争宠,也没那个必要。高家想要的,他会把人安排在他们合适的位置上。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可惜啊,他们想要的可要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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