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女立即摩拳擦掌,“什么大事儿?你又准备干什么坏事儿?”
    “别瞎说,我准备干好事儿。”念浅安抱出一沓白纸黑字,“我准备办善堂。这份计划书耗时数月,总算完善齐全了。你六哥让我找菲雪姐姐、大嬷嬷商量着办,内宅小打小闹,实非我本意。撇开京中善堂不去说,我都计划好了……”
    边解说边翻页,说得口干舌燥正想喝口茶润喉,错眼见七皇女听得昏昏欲睡,只差没吹出鼻泡,顿时气得一爪子拍向七皇女的额头,“有没有礼貌!跟你说正事儿呢!”
    七皇女瞬间痛醒,捂着脑门嘟囔,“以前女先生讲课也把我讲睡着了,先生都不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抱怨完勉强看一眼计划书,看完就乐了,“你干嘛不用毛笔用炭笔?写出来的字好丑!”
    念浅安一脸“好想关门放狗怒咬小姑”的隐忍表情,合上计划书以指敲击,“跟你浪费口水算我蠢。你只说入不入伙吧。”
    七皇女兴致缺缺,“你要是缺钱我倒是可以借你。”
    念浅安表示不用,“你六哥说了,外院账房任我取用。”
    说罢又抱出一盒珠宝,炫完富秀恩爱,“瞧见没有?我不过多看了你六哥冠帽上的宝石一眼,你六哥就让我自己开库房随便拿。”
    甜不甜?酸不酸?
    七皇女只觉不解,“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四哥对我没好气,照样没少送我用的玩的。这种宝石,我屋里就有好几盒。”
    这什么不解风情的半路闺蜜!
    活该先眼瞎后失恋!
    撒狗粮未遂的念浅安忧伤望天,寂寞如雪,“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善堂的事儿,我找父皇说去。”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七皇女很擅长趋吉避凶,“那位为父申冤的仇公子是你表哥吧?保定府竟出过忤逆案,还被魏相门生用来陷害清官,父皇惊闻内情不知多少生气!我来找你前,就听说父皇恼得把御书房都砸了!”
    这话一听就是瞎扯淡。
    无数前龙用过的御书房,皇上真敢砸就是不孝。
    念浅安不以为然,“我找父皇说善事,又不说政事。你不去我自己去。”
    七皇女穿回木屐,踢踢踏踏溜了。
    念浅安套上木屐,踢踢踏踏路过议事厅,挥挥爪子打声招呼,“我去趟御书房,求见父皇商议善堂的事儿。”
    善堂的事关皇上什么事?
    李菲雪和大嬷嬷呃了一声,来不及追问念浅安已然飘远,只得面面相觑。
    雨一直下,红墙绿琉璃笼着一层重一层轻的银白雨雾,愈发显出皇宫独有的冷寂庄重,尤以乾清宫左近的隆宗门最为肃穆。
    隆宗门内是军机处。
    念浅安开口问,“孔司员已经离京了?”
    远山近水一个打伞一个答话,“估摸着该到保定卫所了。孔司员留下的那个手下真二,亏得殿下特意派人找去别院问话,结果那手下问啥问不知,指望他解鼻烟壶的惑还不如指望陈总管。”
    二货居然说别人二。
    念浅安听得好笑。
    昭德帝却不觉好笑,没砸御书房,砸的是堆满案头的参本,“好一出官场倾轧!好一个魏相门生!徐旭派去保定巡视卫所的可是孔震?他也算魏相门生,让他给保定知府紧紧皮,三日内把忤逆案的卷宗送进三司衙门!”
    刘文圳心肝发颤,神色恭谨,“靖国公派去保定的正是孔司员。”
    昭德帝龙袖一甩,扫落满地参本,“全部发回去让魏卿上本自辩!”
    满面恼怒,喊的却是魏卿。
    允魏相自辩,就是给魏相生机。
    刘文圳心肝不颤了,老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立时有小黄门无声无息入内拾掇参本,屋里清爽了,屋外紧接着响起一阵扰人清静的踢踏声。
    刘文圳有心凑趣,摇头笑道:“单听这木屐响儿,奴才就晓得是七皇女来了。”
    说罢见昭德帝面露无奈,当即折身出屋,不一时回转复命,老腰深弓,“奴才竟听错了。来的是六皇子妃,说是有要事求见。”
    昭德帝龙眉高挑,无奈变冷笑,“怎么?替仇家求了大赦恩典不够,还要亲自出面为仇君玉求情?这是施恩施上瘾了?朕倒要听听,她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
    仇大人沉冤得雪已成定局,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
    朝廷效率一向感人,状告魏相纵容门生、构陷清官的仇君玉作为苦主兼原告,这会儿收押在三司大牢,和李掌柜关在一处,暗搓搓大谈生意经聊以度日。
    昭德帝想起满大牢原告,龙袖又一甩,“让安安滚来见朕!”
    语气超凶,喊的却是安安。
    私下脱口仍是小名,足见皇上对六皇子妃其实宽纵。
    刘文圳暗叹着直起老腰,却行退出御书房,亲自引念浅安往养心殿偏殿去,态度越发恭敬,“皇妃请随奴才移步。”
    远山近水止步殿外,念浅安抱着计划书吭哧吭哧跨进偏殿,行礼行得歪七扭八,“儿臣请父皇安。”
    昭德帝抿着龙嘴嗯了一声,刘文圳这才伸出援手,接过计划书双手一沉,好险没闪着老腰,“皇妃好文采,陈情书竟挥洒得这样厚这样重。”
    念浅安甩甩爪子一脸懵,“什么陈情书?这是计划书。”
    嗯?
    不是来替仇君玉求情的?
    刘文圳大感意外,忍不住和昭德帝互碰眼神,忙将计划书呈上,老眼和龙眼齐齐一瞥,各自牙疼似的暗暗嘶气:乖乖隆地咚,六皇子妃不但膝下有狗,还写的一手狗爬字。
    “炭笔能写出什么好字儿?”昭德帝护犊子似的瞪刘文圳一眼,即觉好笑又觉嫌弃,“善堂计划书?既然费心费力写了这么多,怎么不让人重新抄撰一份儿?”
    用毛笔估计能写到天地合山棱崩。
    念浅安默默吐槽,眼见昭德帝一脸“善堂什么的关朕屁事”的矜持表情,心下秒懂,面上乖笑,“父皇许儿臣有什么说什么,儿臣就开门见山了。夏汛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秋雨又开始下得没完没了。今年雨水多得简直不让灾民好过。
    京中倒是不少或官办、或民办的善堂,前者数量有限后者能力有限,且受灾的多在京外,想求庇护也进不了京城。京中善堂尚且如此,何况地方善堂。儿臣想求父皇一道旨意,允儿臣领头重整京中善堂,依照各地受灾情况并往年旧例,在地方各省兴办皇家善堂。”
    昭德帝眼风一动,刘文圳就躬身道:“皇妃这话着实大善大义,却不该来求皇上。”
    “我问过七妹了,她小姑娘家不愿揽事儿。”念浅安数给刘文圳听,“母后不爱管事儿,皇祖母年纪大了不好操劳。我想办的是皇家善堂,自然要皇室正主拍板,我份量不够,只能来求父皇了。”
    不避讳七皇女,就是不避讳椒房殿。
    六皇子妃走这一遭,竟真的只为公不为私。
    刘文圳心里咋舌,不等昭德帝再有示意,就含笑退到一旁。
    他惊艳闭嘴,念浅安口角剪断,继续叨叨,“如今朝中如何,父皇懂的。既然打着皇家这块金招牌,少不得动用吏部、户部、工部的人力物力。各部堂官儿臣可没资格指使,还得父皇给儿臣撑腰,要做就做到尽善尽美。”
    如今朝中如何?
    表面上运转正常,实则因魏相被告闹得人心浮动。
    昭德帝翘着龙须冷冷一哼,“小六正办着大案,你倒是夫唱妇随,这是打定主意要办件大事儿了?”
    念浅安边屏蔽话外暗讽,边在心里翻白眼,“要干当然要干票大的。”
    刘文圳默默汗颜:堂堂皇妃一副悍匪口吻可还行?真不枉混世小魔星之威名。
    昭德帝反而笑了,“许你有什么说什么,你倒真敢说。怎么个尽善尽美法儿,仔细说给朕听听。”
    念浅安表示好咧,耗费数月写就的计划书别的不防,专门防止善堂出贪官养蠹虫,才和七皇女说过一遍又要和昭德帝说一遍,口干舌燥妥妥的,爪子一伸接过刘文圳奉上的茶盏,抬眼透过水雾一瞧,好险没又气得直接抽龙的额头。
    昭德帝似有所感,撩了撩眼皮淡淡道:“嗯,说得不错。”
    不错个鬼。
    清醒得再快也晚了傻龙。
    别以为刚才一副垂眸高深状,她就看不出来傻龙也听瞌睡了!
    预想中的成就感呢,都被狗吃了吗!
    念浅安深觉雄心受到了侮辱,却听昭德帝声线沉吟道:“朕准了。计划书且留下,回头朕就挑几个能办实事的人给你使唤。”
    幸福来的好突然!
    什么亲夫什么闺蜜,还是傻龙可亲可爱啊!
    一定是苏的光芒感化了傻龙!
    念浅安瞬间感动了,话接的却半点不感人,“父皇金口玉言,等皇家善堂真操办起来,父皇过后可别又逮着儿臣骂儿臣急功近利、沽名钓誉、收揽人心,外加一条心狠手辣。”
    她说得顺溜,刘文圳听得耳熟。
    兴办善堂这事儿再怎么着,也和心狠手辣沾不上边啊?
    这四条考语,分明是当年皇上骂过六皇子的话!
    刘文圳再次默默汗颜。
    他只记值得记的人和事,昭德帝同样记得自己骂过谁骂过什么,龙脸一瞬错愕,虚点着念浅安五分无奈五分好笑,“小六媳妇儿,你啊你!你可真是……”
    念浅安才不听是啥,两手空空行礼不歪七扭八了,办完事就跑,徒留咔咔哒哒一阵木屐声响久久回荡。
    昭德帝望着殿外已无人影的雨幕,龙爪蜷了蜷,“朕算是见识了,安安竟这样记仇!”
    之前为皇后找补,现在为小六找补。
    可真是个好儿媳好媳妇儿!
    昭德帝皱眉失笑,“那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
    “整三年前。那会儿六皇子刚了结飞鱼卫大案,就得了您给的那四条考语。”刘文圳半抬眼,见昭德帝神色即笑且叹,自然拣能令昭德帝开怀的人说,“七皇女倒是不记仇。从前和六皇子妃相看两厌,如今处得那叫一个亲香。”
    “记仇才好。”昭德帝意有所指,“爱记仇,自然也记好儿。做皇室媳的,只要能记别人的好儿,就坏不了德行。安安如此性情,堪当表率。”
    上头有三位郡王妃,还有个即将成郡王妃的四皇子妃,六皇子妃堪当什么表率?
    刘文圳内心翻腾,弓下老腰。
    昭德帝静静凝望雨幕,曼声吩咐道:“雨天路滑,叫抬肩舆送送安安。”
    刘文圳老腰又弯了一分,“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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