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嫤摇了摇头,“嘴长在别人脸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我无愧于心就好!理会闲言碎语那么多,还要不要活了?”
    李玄意眸色深沉,闻言不禁深深凝望着她,“人活在世,想要置身是非之外,完全不被旁人议论左右,也是一种境界。今日倒叫我对梁刺史刮目相看了!”
    梁嫤闻言轻笑,“也没你说的那么淡然,我自然还是希望别人都说我的好话的。”
    李玄意却是垂眸,让人看不清他深邃的眼眸中,究竟隐藏着如何的情绪。
    车马队伍略作休整之后,李玄意又吩咐众人上路。
    只是钱太医在预备上马车时,不指怎的就招惹了那拉车的马。
    原本温顺的马忽而躁动,马蹄子一下子踏在钱太医的脚背上。疼的他嗷嗷直叫,纵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眼里也忍不住冒出了泪花。
    好在检查之后,发现伤势不重,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脚背上已经青了一大片,估摸着怎么也得疼上个几日。
    好在几位太医都是乘马车而非骑马,倒也不至于耽误行程。
    钱太医含着热泪郁闷道:“真是流年不利走背字!”
    谁也没有发现打在马腿子上,又滚到一旁那一颗小石子儿。
    太色几乎黑透的时候,一行人才赶到了方城。
    夜里上船不方便,他们带的有药材,有银两。夜里登船,万一出了纰漏倒是得不偿失。
    李玄意吩咐众人投宿与方城官驿,第二日一早再启程。
    众人赶到官驿安置好东西,世子又派人给梁嫤和三位太医都送去了吃食。
    梁嫤盘腿坐在小几前,正准备吃东西,饿了一天,又颠了一天,好似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会儿却是感觉到胃里空旷,饿的狠了。
    一张胡饼刚咬了一口,她便听到驿馆前院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本不欲理会,坐在房间里,安心吃自己的胡饼,可那吵嚷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人都有好奇心,且如今她也是有官职在身,倘若真有什么事儿,她也不好不出面。
    梁嫤放下胡饼,往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才发现不少随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连孙太医他们几个也在。
    梁嫤站在人群后头,有人见她来了,便自觉让开来,梁嫤走到人群里头,才瞧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手里还拿着半个蒸饼,额角有殷红的血,破烂肮脏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孙太医打量了那少年一眼,问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木棍的驿官道。
    驿官气咻咻的指着少年道:“这偷儿是个惯犯,上次见他可怜,给他了一个蒸饼,谁知等他走了,发现厨房里的整只鸭都没了!这次他又来,见要不到吃的,就自己混到驿馆灶房里来,要偷东西吃,被我抓了现行,还死不承认!大家伙儿瞧瞧,他手里还捏着半个蒸饼呢!还说不是小偷儿!”
    少年似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瞪着那驿官。
    众人纷纷摇头,原来就是个小贼啊!
    “拉去报官就得了!”
    “只是偷点吃的,哪里需要报官,打他一顿放了就行了!”
    ……
    周遭人议论纷纷。
    那少年却是慌忙摇头。
    “哼,年纪轻轻就敢偷饼子,施舍他吃食不但不知感恩,还敢贪念偷走一整只鸭!那等年纪再大些,说不定就干出什么恶事来!绝不可姑息!”钱太医气儿不顺的说道。
    他今日大概郁闷极了,看见年纪轻轻的梁嫤竟一跃成为江东刺史,可以对他们这些老家伙颐指气使也就罢了,还被马蹄子给踩了,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么?
    许是遇见这小贼,让钱太医胸口的郁闷都有了发泄的地方,手指几乎戳在少年的脸上,不断数落着少年的不是。
    少年听不下去,呸的一口吐出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饼子,张嘴咬在钱太医的手指头上。
    钱太医嗷的一声惨叫,“你属狗的么?”
    少年却是死死咬着不松口。
    钱太医一脸的冷汗都下来了。
    周遭人上前钳住那少年,硬掰他的牙,却是怎么都掰不开。
    眼见他要将钱太医的手指头都咬断。
    梁嫤上前道:“你放开钱太医,我不叫他们将你送官,可好?”
    少年闻言,看了梁嫤一眼,嘴里咬着钱太医的手指头,含混不清道:“你说话算数?”
    梁嫤点头,“算数!”
    少年上下打量她,见她虽是女子,却着一身官服,且周遭的人,对她也算客气恭敬,便信了她的话。呸的松了口。
    钱太医捂着自己被咬的手指头,上下直蹦,“送官送官!这样的宵小之徒,留着他,只能祸害乡里!赶紧送官!”
    “你!你们!言而无信!”少年大惊。
    “慢着!”梁嫤开口拦住。
    钱太医捂着手,红着一双眼睛,瞪着梁嫤,“怎么,梁刺史还要维护这宵小不成?”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她当初穿越来的时候,原主就是因为偷了两个包子,结果就被人用门闩打了脑袋,一命呜呼,让她得以鸠占鹊巢。如今见着狼狈窘迫的少年,难免就想到了自己当初落魄之时。一股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生。本不欲再和钱太医起冲突,多管这闲事,可又难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对这少年的同情之心。
    “钱太医,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过是因为肚子饿,才偷了东西吃。更是因为钱太医您先出言不敬,辱骂了他和他的家人,才让他‘出口’反抗。怎么看,他都不至于罪不可恕吧?”梁嫤温声说道。
    钱太医脸色难看,“我说他,可说错了?这般没有教养,还不是家里没有教好?!既然是肚子饿,驿官给了他饼子,吃了也就是了,为何要偷一整只鸭?这不是恩将仇报?”
    “我没有偷鸭!”少年突然开口喊道。声音清脆,还未变声。
    梁嫤低头看他。
    他也仰脸儿看着梁嫤,“这位姐姐,我真的没有偷鸭!上次拿了饼子我就走了,这次实在饿得很,才又来讨个饼子,谁知驿官不但不给吃食,还拉住我打了一顿,说要将我送官……我气不过,才自己拿了饼子吃的!”
    梁嫤见他脸上虽脏,目光却十分清澈,点了点头,抬手抚了抚他凌乱肮脏的发,“好,我相信你。那你也答应我,日后不再偷东西,可好?”
    少年连连点头,“好!”
    梁嫤抬头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明日一早还要上路,众人都回去休息,莫要聚在这里看热闹了!”
    钱太医愤然道:“那不行!”
    梁嫤不看他,目光转向驿官,温声问道:“敢问驿官,他拿的饼子,和先前不见的鸭,所值几钱?就当我买了,可好?”
    驿官打量梁嫤着装,心道这便是传言中新晋得宠,被圣上任命的女官江东刺史。又见梁嫤十分漂亮,说话也温柔客气,当下便摇手道:“不值什么,就是这小子太气人!刺史开口了,咱们不计较就是了!”
    “那怎么行!得将他送官!”钱太医仍旧在一旁嚷道。
    “那多谢您!”梁嫤冲驿官点头言谢。
    驿官拱手,“不当谢,不当谢。”
    态度甚好。
    钱太医发现根本没人理会他的叫嚣,脸涨的通红,气愤上前道:“你们赶着巴结人,我不巴结!你们不将这小贼送官,我去送!”
    钱太医说着就要上前来拽这少年。
    少年却忽然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呻吟起来。
    钱太医一愣,“你可别装,咱们都是太医出身!更可况,我还没碰到你呢!”
    少年却是捂着心口,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儿。
    原本要散去的众人,见事情又起了变故,便都停下脚步,好奇的回头张望起来。
    钱太医脸上也是一阵尴尬,直嚷着少年是装相。
    梁嫤蹲下身来,见少年疼的脸都泛了白。
    便靠近他道:“你别慌,咱们这里有医有药,你若是哪里疼,先明白告诉我?”
    少年指着心口的位置,“疼,这里疼……”
    竟是疼的声音都变了调。
    说话间,那少年还打出个嗝来,气味酸腐难闻。
    梁嫤微微蹙眉,“你张开嘴,伸出舌头让我看看。”
    少年闻言,皱眉伸出舌头。
    梁嫤点点头,又拉过他的手,指尖搭在少年手腕上,为他诊脉。
    周遭忽而一静,梁嫤只顾专心诊脉,倒未发觉异样。
    “你躺下。”梁嫤让少年躺在地上,伸手按着少年心口下面,胃脘上方,“你说疼,可是这里疼?”
    梁嫤一按,那少年便疼的忍不住一叫,连连点头,“就是那儿疼!”
    梁嫤点了点头,“这疼,不是一次两次,有一段时间了吧?”
    少年诧异看着梁嫤,连连点头,“姐姐真是厉害,连这都知道,是疼过几次,每次都疼得厉害,可我没钱医治……”
    少年说着垂下头来,紧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梁嫤摸了摸他的头道:“不用担心,咱们这里有药材。胃脘近心窝处疼痛,舌质淡红,苔薄白腻,泛酸嗳气,腕腹胀满,痛引胸中,脉沉迟。乃是慢性胃疾。用砂半理中汤就可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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