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宣,你可知朕为何将你,带来我独孤氏的祠堂?” 祠堂内,文德点上了所有的烛火,对地上跪着的朝宣,严肃问道。
    桌案上供奉着一个木匣,文礼自其中取出的,是始皇独孤解元临死之前,写下的独孤氏祖训。
    “不瞒姑皇父,在我独孤氏的先祖面前,儿臣心里也有话问您。” 朝宣跪在先祖的牌位面前,对着文德,果然地回道了她。
    如此桀傲的语气,文德回过身,凛然视着,“你说” 她的语气,宛若涂了一层厚厚的蜂蜡,连一丝丝的风,都无法透进。
    “姑皇父,您和姑祖母之间,是不是有着私情?” 朝宣抬头,一语问出。他直视文德的双眼,虽是年幼,可对於自己说出的话,一点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妥。
    文礼听不下去,“皇上的私事,岂是你可以过问?” 他不耐说道。
    “这里是我独孤氏的祠堂,孩儿也是独孤氏的子孙,姑祖母和姑皇父,也都是独孤氏,既然如此,孩儿为何不能问?” 他侧过身子,看向文礼,不解地问。
    “姑皇父,您要怎麽责罚儿臣,儿臣都无所谓,可今日,儿臣也希望您能够回答儿臣,您的心里,是不是因为有了姑祖母,所以才没有母后?”
    朝宣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向文德,将此事问个清楚。文德看着他,原本深邃柔情的双眼,因为祠堂内的烛火,摇曳着红光。
    “回答你,不是不行,” 她的声音,在文礼听来,并没有想像中那般极盛的怒意,“但既是说到了这事,朕便要和你说个清楚,”
    文德伸手,向文礼要来了祖训,“立嫡立长,若有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
    她摊开了手,在朝宣面前,顺着上面写的字句,低声念道。
    “太子,你与尹思衍合谋,乱我大魏江山,妄议你姑祖母的婚事,按祖制,朕应该杀了你,以尽朕的职责。”
    杀,朝宣闻了此言,脸上不见惊惧之色,反而坦然笑道,“姑皇父,祖制上写了什麽,儿臣明白,可依儿臣看,乱我独孤氏者,不就是您自己吗?”
    “您与孤祖母是姑侄,却是私下暗通款曲,有违大魏的礼法,难道这样就不算是乱我宗室吗?”
    文德的威吓,另外还有他自己的父亲,朝宣像是一点也不惧,他看着站着的二人,脸不红气不喘,大声问道。
    “姑皇父,儿臣只想问您一句,您的心里,还有没有母后?”
    朝宣年幼,却中气十足的嗓音,在沉静的祠堂内,缓慢的飘渺回荡着。文德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方才的容忍,而比较像是在对着朝堂上,胆敢顶撞自己的臣子。
    她举手,制止了一旁,想开口说话的文礼。
    “朝宣,朕问你,” 文德见他不听,便把祖制阖上,放回木匣,“你问这些,是真的为了我大魏江山,为了宗族礼法,”
    “还是只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你的母后?”
    朝宣说到皇后的神情,文德虽不说破,却是再清楚不过,这就是自己过去,看着安康的眼神。她蹲下了身,对着跪在地上的朝宣,一个字一个字,清楚表明着,向他问去。
    只一瞬间,文德察觉,朝宣坚定的双眼,恍过了一丝神慌。这个问话,他没有回答,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语。
    “朝宣,你喜欢皇后?” 见朝宣似是默认,文礼在旁,简直不可置信。
    “孩儿不知,也不明白什麽是喜欢,” 朝宣被文礼问着,皱着眉说,“孩儿只是觉得,心疼母后。”
    说起话来,还是如此稚气,证明他还只是个孩子。文德听了,没有立刻站起,还是蹲着身,盯着朝宣瞧。
    来自皇帝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太子的童言,而有丝毫的宽待。
    “续卿,是朕的皇后。” 文德抬眉,对着朝宣认真说道。说完,她确定朝宣是真听清楚了,才又站起身。
    “你年纪尚幼,或许有些情感,自己还无法辨明,可你是太子,朕不能因为如此,就不与你说个明白,”
    事已至此,文德觉得索性把话,藉这一次,都和朝宣挑明了说。
    “你以後,也会有自己的皇后,有自己的女子,或是你所喜爱的人,”
    “可续卿,是朕的,就算朕无情於她,或是哪天朕废了她,你都不可以对她有除了母子,或是君臣以外的非分之想。”
    文德的神情,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或是难过,她只是把事情应该如何,平静的和太子说道。
    “至於你所问,朕和你姑祖母,朕承认,确实是有私情,但这又如何?” 她俯**,问了朝宣,
    “朕不明白,这件事,有什麽好让你与尹思衍串在一起,当着众臣的面,这样反着朕?” 说到安康,文德终於大声了些,她指着先祖皇帝的牌位,问向朝宣,
    “你反朕,便是乱我独孤氏的宗室,若是再有下回,朕会依祖制,绝不会再纵容。”
    “到时,不需朕动手,你的父亲,会替朕亲手杀了你。” 这些话,文德连眼都没眨,她按住朝宣的头,厉声说道。
    “朝宣,皇上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朝宣这副死不认错的样子,文礼着实咽不下去,要不是文德说了要放过,依他的性子,是不会就这样算了。
    朝宣还是沉默,没有回答文德。
    文德无奈,叹了口气,“话,朕都说了,剩下的你回去,自己想个明白吧。” 她挥了挥手,觉得无用,也不想再让朝宣跪着了,乾脆眼不见为净,让他退下去。
    “儿臣告退。” 朝宣跪了许久,脚有些麻,他扶着地,好不容易站起,还是向文德和文礼行过礼,才走了出去。
    朝宣一推开门,走出去,就看见了皇后,还有他的母亲。祠堂的门,是木门,里面的对话,姜灵宛和续卿,听得是一清二楚。
    姜灵宛,她看着不见反悔的儿子,伸手就是一掌,“皇上和你父亲没打你,这一掌,我替他们打。” 她气得不成样子,不要说手,是连嘴唇都在发抖,
    “对,如今你是太子,你父亲和母亲,都管不住你了。” 灵宛见朝宣还是没有答话,也找不到话骂他,一时之间没了力,双腿一软。
    续卿见了,连忙扶住了她,“敬王夫人—” 她惊道,叫住朝宣,“太子,别再置气,快扶你母亲回府歇息。”
    听见皇后开口,朝宣才真正抬眼,看着她。他还是听了话,一手撑住母亲,临走前,向皇后问了一句,“里头的话,母后方才都听见了吗?” 他背对着皇后,沉声问道。
    “听见了,” 续卿还是轻声,
    “太子,无论发生什麽,本宫都是皇上的人,此生都是。” 她把文德的话,几乎完全相同,又说给朝宣,听了一回。
    “即使姑皇父喜欢的人是姑祖母,母后对姑皇父的心,还是一样?”
    朝宣这个问题,续卿在心里,早已问过自己无数次,“无论发生什麽,都是一样,就如同你的母亲,如此爱你一般,这样的情,不会有变。” 她吸了口气,再次回道了他。
    “儿臣明白了。” 朝宣终於回答,他牵着全身瘫软的姜灵宛,走向远处停着的敬王府马车。
    见太子搀着敬王夫人,已然走远,续卿揉了揉眉心,重振精神。她真正关心的,不是太子,而是现在还在祠堂内的文德。
    “文礼,尹思衍此时应该与他的一党,正待在一起,你先带人,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一个都别让跑了。”
    祠堂内,文德下令道。
    方才在大殿上,文德故意当着朝臣的面,表明要向太子训话,为的就是让尹思衍一夥人,担心太子是否会将一切向她吐实,而在宴席後,另地集结商议。
    为了捉拿尹思衍,文礼早就安排好了亲信,只等文德的一声令下,他拱了手,却没有立即离去,“皇姊,别太伤神了......” 他知道朝宣这样不敬,文德是不痛快,还是不忍宽慰了道。
    “去吧,朕想待在这,一个人静静。” 文德转过身,对着列祖列宗,还有独孤氏历代皇帝的遗言,跪了下来。
    文礼不再多言,举步走出祠堂。他向祠堂外的皇后行了礼,什麽也没说,就往宫外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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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皇上和皇后,都是稳着日常作息的人,宫里头一过了夜,就是一片的寂静。月色高挂,即便是在皇上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只要宴席一过,宫人们放轻了声响,再也听不见什麽样的喧闹之声。
    安康带着天瑰,在几处尚存灯火,还显得明亮的石道上,随意走着。
    “独孤安康,你不带本汗出宫晃晃吗,大凉的夜,远近驰名,上一回来没好好体会,这一回本汗不想错过。”
    方才於宴席上,众人闹腾着的,安康的婚事,天瑰一个字也没提,她倒是开玩笑似的,向安康说到了大凉知名的一夜春宵。
    “这个,你要让文礼带着,才能看个尽兴。” 安康也不想提那些烦心事,和天瑰没章法的聊着这些,她觉得心里反而没什麽负担。
    “不过,说起上回,本汗要先和你赔个不是,” 天瑰走着,想起了前一回来时发生的经过,
    “那迷情药,本汗不该这样对你下手。”
    天瑰说的,是雪獭之毒,时隔多年,安康早已忘了,也不在意,
    “别这样说,都过去了,况且本宫也没真的受到什麽。” 她轻摇了手,让天瑰忘怀此事。
    安康自袖口摆出的手,天瑰将她一手拉住。
    “独孤安康,有一事,本汗想问问你,”
    对於独孤安康,这个名声响亮的女子,天瑰是有自己的好奇。
    安康的力气不敌天瑰,被她这样一拉,“何事,大汗可以直言,本宫能答的都会答,不须如此。” 她认真道,使着力,是想缩回自己的手。
    天瑰放开了她,月光照在二人身上,石道上斜映着两人拉长的影子。
    “在本汗看来,独孤文德对自己的皇后,不是完全无情,” 天瑰斟酌着用词,缓缓说着。
    文德在宴席上,於桌案下按住皇后,还安抚了她,这幕情景,全被天瑰看在了眼里。而天瑰也能察觉,不只自己看见了,独孤安康,何许人也,独孤文德对皇后这样温柔的举动,自是也入了她的眼。
    “独孤文德心里有别人,你为何还这样锺情於她,在情字上,你应不是会甘心,如此委屈才是。”
    天瑰会问这个,安康有些惊讶,“委屈?” 她介意的是天瑰竟然用了委屈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本宫爱着自己所爱之人,何来委屈?”
    天瑰望着她,也是讶异於她一时之间的反应。
    见天瑰是不能理解,安康接着说道,“续卿不只是文德的皇后,也是大魏的皇后,就如同文德,她不只是一个与本宫相爱的人,还是大魏的皇帝,”
    “而本宫自己,也是大魏的长公主,这是本宫生下来,就被赋予的身分,不会因为本宫爱上了谁,而有一点的改变。”
    安康边说,觉得走远了,见时候也不早,带着天瑰,往祠堂的方向,缓步走回。
    “可是,皇后,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天瑰跟在安康的身旁,虽多少能体会她话中的意思,可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在意,” 安康轻笑,坦然说道,“可这是本宫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文德与她成婚十多年,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的情意,是不可能的。”
    她的笑容,没有一丝勉强。
    “本汗觉得,皇后像是很在意独孤文德。” 天瑰听着,抒了口气,幽然说道。
    “天瑰大汗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不是只有皇后在意文德,文德自己,也在意她。”
    安康停下了脚步,“本宫清楚,文德是为了本宫,考虑了本宫,才会至今,都还与皇后有着距离。” 她淡然地,将文德与续卿之间的情感,向天瑰完整说出。
    “说到底,还要算是本宫,欠着皇后的一个情。”
    想起当初为文德议婚,她选中了续卿,历历往事,一次全都涌上了心头,她望着近在眼前的祠堂,忍不住轻叹了气。
    安康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文德。续卿身为皇后,是如何的贤德,尹国公是当朝丞相,又是如何的小心,这些都让文德从他们的身上,挑不出一丁点的不满。
    若皇后稍微,只要有一点点,不是这麽的完美,文德的眼神,是完全不会在她的身上,有过停留。就是因为,是这个她。尹续卿,她内外兼备,性子沉静,不要说文德了,就连安康自己,都说不出皇后这些年来,有过什麽样的不足之处。
    “本汗没有爱过人,只是这样从旁看着,觉得爱上了一个人,着实辛苦。”
    独孤安康,不是一般的女子,从她说话,还有各个方面,天瑰可以感觉到,安康心里复杂的思绪,还有对独孤文德的情意。
    很深,很浓,却也很简单。
    “你是大汗,对於情字,或许会有不同的体会。” 安康弯了眼,嫣然一笑,“不过,本宫自己,不觉得有什麽辛苦就是。” 虽是笑着,安康还是很快告诉了天瑰,似乎是误会了自己对文德,所有的感触。
    辛苦......安康从来不觉得,与文德在一起,会是辛苦。她想,就算是皇后,应该也不会这样觉得。
    安康说完,抬头看了看祠堂的四周,是没了人,也没了声,不像是还在责问朝宣。
    天瑰随着她的视线,也环视了一圈,“今晚是乏了,与长公主相谈甚欢,夜已深,本汗就先回吧。” 她看到了安康,笑着说道。
    “本宫送你。” 安康回她,也不等天瑰说话,便唤了跟在後头的沉香,亲自领着天瑰,往她这几日所住的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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