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在中军大帐的椅子上坐下,就见父亲苏骁单膝跪地,对比他年轻许多的赵明霜和拓跋玹行礼。
    前一刻还雷厉风行的男子,姿态恭敬内敛,看似不卑不亢,却扎痛了妙音的心。
    妙音无法适应这样森严的规矩,见父亲嗔怒看过来,她不想去跪那两人,却又不忍让父亲难堪,硬着头皮起身,膝盖触地,她就听到赵明霜在讽刺地咯咯冷笑。
    “怎么?知道本郡主比你身份高贵,心里不舒坦了?”
    妙音看着地面,偏不愿让她欢喜,“郡主高高在上,理当受妙音与爹爹跪拜!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为人当居安思危,郡主当谨言慎行,凡事留有余地,否则,只怕郡主就受不得妙音的跪拜了。”
    “哼哼!伶牙俐齿!”赵明霜鄙意地俯视着父女二人,没有立即叫他们起,端起茶盅,喝了半盅茶,见拓跋玹从容喝茶吃糕点,始终不看苏妙音,这才满意了。
    “苏卿,你要教导好你的女儿,让她明白尊卑,更要让她明白,七殿下容不得她亵渎,以后见到七殿下和本郡主要绕道而行!”
    “是,是,是……臣定悉心教导小女。”
    妙音双手扣着地面,听着父亲卑微地应声,心里刺痛地难受。
    她知道自己太过矫情了,在这种万恶制度下,没有公主命,就不该有公主病,更无权提人生来平等。
    拓跋玹自左侧高背椅上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注意到她眼眶泛红,搁下茶盅便道,“都起来坐吧!刚才明霜郡主已派人去查,她手底下的人做事利落,想必很快就能抓到真凶。”
    赵明霜被夸,顿时得意地扬起唇角,“殿下放心,明霜已经下令他们活捉那刺客!”
    妙音忙起身,迅速搀住父亲的手臂,“爹,您膝盖疼不疼?”
    苏骁诧异地看她,忙反握住她的手,“跪拜乃是寻常事,为父都习惯了。”
    妙音颦眉叹了口气,坐下来,漠然听着赵明霜和拓跋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不到半个时辰,一具男子的尸体被抬进来,巡逻的一队护卫也都跟进来。
    男尸仰躺在担架上,身穿黑衣,容貌发式分明不是中原人。
    妙音惊疑地看向拓跋玹,四目相对,他又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对赵明霜说道,“刚才不是说抓活的么?郡主就这样给本皇子交代?”
    赵明霜自主帅的狐皮椅子上恼怒地起身,呵斥一众护卫,“这是谁杀的?为何不留活口?”
    护卫队列中站出一个士兵,扑通——跪在地上,惶恐看了眼拓跋玹,忙低下头,“七殿下息怒,这人是卑职昨晚杀的……若是卑职早知他害了七殿下和苏小姐,卑职一定将他活捉来让七殿下亲自惩治!”
    拓跋玹搁下茶盅,“你也是尽忠职守,本皇子不怪你。暂且退下吧!”
    苏骁愤懑地说道,“北厥之人果然狡猾,竟利用小女挑起大周与大魏的争端,他们定是打探到郡主倾慕七殿下已久,郡主身为大周军队副帅,万不可因此对小女心怀怨愤,否则,乱了军心,真就中了北厥人的诡计。”
    赵明霜咬牙切齿地瞥了眼苏骁和妙音,憎恶暴吼道,“把这尸体大卸八块,丢去山里喂野狼。”
    妙音忙站起身来。这么一条命竟被拓跋玹拿来遮掩事实,还要被这郡主碎尸,太残忍,太——残忍了!
    “既然他已经死了,就把他埋了吧!”
    “北厥是我大周的死敌!对待敌人,不能有半分仁慈!”赵明霜抽剑起身,就劈向尸体,手腕却被突然伸来的手握住。
    “郡主泄愤痛快,一会儿肠穿肚烂满地血污,怕是还要难为你手底下的人收拾,也可惜了这绣着万里江山的地毯。”拓跋玹说着,就取过她手上的剑,给她收入腰间的剑鞘中。
    赵明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一时心神恍惚,“殿下顾虑极是,这地毯可是大魏皇后送给殿下的生辰礼呢!脏了可惜!”
    妙音蹙眉,不禁格外看了眼地毯。
    刺绣的江山图,栩栩如生,宏阔富丽。
    一边害人,一边笑着粉饰太平馈赠厚礼,这些人的尔虞我诈,她苏妙音领教了。
    *
    眼下正是初秋,天高气爽,军营的草地上,草叶染了黄边。
    近处营帐连着营帐,远处山峦连着山峦,景致宏阔秀美,营地上随处可见士兵在操练,却也有不少伤兵在溜达着散步,有的残了手臂和脚,看上去触目惊心。
    妙音自罩在金笼上的营帐布小窗,望着外面,越看越难受。
    她不知拓跋玹何时来取用她这“解药”,却可以笃定,赵明霜那“对敌人不能有半分仁慈”的女子,定会来害她。
    笼子是纯金的,一根一根的栅栏排列细密,害她连脑袋都钻不出去,且这东西是大周皇帝御赐给苏骁的,多年来,苏骁就这样带着她和笼子,南征北战,丝毫不嫌累赘。
    因此,苏骁认定这笼子最能护她周全,且安排了她的贴身护卫陆随之守在在营帐外,负责保护她的安全,也解决她的生活所需。
    妙音不想一辈子被困死在这笼子里。
    她拿着一个小簪子撬金锁,撬了许久却也没撬开,锁孔里的机关微妙,与寻常的锁明显不同。
    陆随之闯进来,见她与昨晚一样忙着撬锁,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小姐,七殿下和明霜郡主来了,你们先聊着,卑职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妙音颓然丢开小簪,背靠着笼子,却听到赵明霜进门就问拓跋玹,“殿下,您说,她这会儿如此安静,是不疯呢,还是又疯了?”
    拓跋玹倒是期待妙音能疯癫,但是,笼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没有往日的怪味儿,反而有淡淡的清香。
    她一身粉紫衣袍,蝶袖束腰,头上蝴蝶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脑后发尾直垂到后腰,打扮出奇地甜美。
    注意到她脚边的小簪,他眉梢微挑,顿感无奈,开口却疏冷客气。
    “难为苏小姐为此毁了清白,本皇子实在过意不去,希望苏小姐能想开些。”
    妙音隐忍紧握着双拳,起身面对着他,却没从他脸上看到半点“过意不去”。
    她想戳破他所有的面具,却矛盾地满脑子都是苏骁那句“七殿下*身中冰蚕寒毒,过不了几年就死”……
    苏骁疾步闯进来,见笼子里的妙音死死盯着拓跋玹眼眶泛红,他忙挡在笼门前。
    “七殿下、明霜郡主,小女精神不太好,正在歇养,二位有什么话,就对臣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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