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从箭舍中出来,陈凯之虽未回头,却能感受得到那先生所表现出来的失望。
    陈凯之不喜欢让人失望,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愿意跟着这先生,过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他渴望成功,可这成功,绝不是付出毕生的代表。
    至少现在,陈凯之在努力向学的同时,却是愉快的。
    只是一出箭舍,他却发现靶场那儿,已经乱做了一团。
    陈凯之疾步走过去,却见一干人争吵不休,吴彦显得很狼狈的样子,衣冠不整,眼睛有些红肿。
    而在另一边的,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杨逍。
    此时,杨逍居高临下地看着吴彦,眼里显露着不屑,冷笑着道:“你们吴家,将门之后,怎的养了你这么个酒囊饭袋?实在是可笑至极,你以为中了举人,就了不得了吗?你中了举人,你杨家依旧还是武人,你弃武从文,在我等眼里,照旧还是什么都不是!”
    杨逍身后的武生们都冷笑连连,皆是鄙夷地看着吴彦。
    这吴彦似乎一直都是这些武生们的眼中钉。
    这些武生,多是将门子弟,似乎都和吴彦很早就认识了的,一寻了空子就来刁难。
    “吴彦,你们吴家,怎会出你这样没出息的子弟。”
    “哈哈……连弓都拉不开,也配姓吴吗?”
    那杨逍更加得意,虎目扫过其他的读书人,见其他人虽是有心想要上前相帮,却又不敢的样子,于是目中一副顾盼自雄的模样,颐指气使地道:“以为读了一些书,就了不起了吗?可笑!”
    陈凯之微微皱眉,其实学里文院和武院之争,他多少是有所了解的,文武之间,不免会有所摩擦,其实陈凯之也比较能理解,就说上一辈子在学校的时候,那学里的体育生,嚣张跋扈一些也是寻常。
    而吴彦最惨的地方就在于,他是这些武生的眼中钉,他和杨逍他们自幼熟识,都出自将门子弟,可如今从文,自然被他们视作是叛徒。
    那先生似乎也听到了声音,也从箭舍里走了出来,却是背着手,远远眺望,似乎并没有上前来的意思。
    陈凯之加快了脚步,站在吴彦身边,没有去看杨逍等人,而是凝视着吴彦道:“吴学兄,什么事?”
    吴彦显得灰头土脸的,却是摇摇头,嚅嗫道:“没事,只是几个武院的学兄射箭射偏了。”
    陈凯之便低头去看,只见一枚狼牙箭恰好落入吴彦不远的距离。
    一下子,他一切都明白了。
    理应是杨逍等人故意挑衅,又刻意展现自己所谓高超的箭术,只怕是假装‘失手’,却是一箭直接射在了吴彦的脚下。
    这种箭矢擦肩而过的感觉,只怕任何一个人都会吓得狼狈不堪,吴彦自然不能免俗。
    只是这等戏耍,吴彦明深知杨逍这些人招惹不起,自然是想要息事宁人。
    陈凯之凝眸,却是道:“失手?”
    “是失手。”吴彦惊魂未定,他的纶巾还在地上,弯腰拾起,叹了口气。
    陈凯之抿了抿嘴,这才侧目去看杨逍,一脸认真地道:“杨学兄,下一次射箭时,请小心一些。”
    杨逍依旧坐在马上,高高地俯视着陈凯之。
    他知道吴彦和这陈凯之相交莫逆,对于陈凯之,他却是不敢如吴彦这般轻易的戏耍的。毕竟陈凯之是入了天人榜的读书人,可是见陈凯之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和其他的读书人不同,面对自己,没有半分的惧怕,方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更像是某种警告。
    杨逍这种将门子弟,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他冷哼一声道:“是吴彦没有长眼睛,偏要飞到我的箭上。”
    这逻辑实在是吊炸天了,颇有几分,你特么的瞎了眼,非要将脸凑到我的手掌上来的意味。
    陈凯之冷哼一声:“这是最后一次,还望杨学兄谨记。”
    他没有去和杨逍辩论谁对谁非,因为辩论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这是最后一次!
    杨逍恼怒,却似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依旧倨傲地道:“吴彦,你记着,下次见了我,躲远一些。”
    吴彦张口欲言,嘴巴嚅嗫了一下,终是三缄其口。
    陈凯之拉着吴彦要走,低声道:“以后少和这些人往来。”
    正说着,那杨逍突的扬鞭一拍马,驾的一声,这马儿受惊,瞬时自陈凯之和吴彦的身边飞驰而过,吴彦吓得打了个趔趄,陈凯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一边。
    杨逍已是飞马绝尘而去,口里发出大笑:“去你的最后一次,你的文章能入天人阁,再了不起,于我何干?哈哈……这吴彦,我想欺就便欺,你能奈何。”
    声音越来越小,转瞬之间,仿佛是炫耀马技一般,已如旋风而去。
    吴彦又一次惊魂不定,陈凯之倒还算气定神闲,他眯着眼,看了一眼杨逍一人一马的背影,一旁的武生,却没有走,依旧是嘻嘻哈哈的,似乎很欣赏陈凯之和吴彦狼狈的样子,似乎在说,最后一次又如何?
    总算,那先生来了,厉声道:“不可无礼!”
    他一声呵斥,武生们都咂舌,纷纷骑马而去。
    先生很有深意地瞥了陈凯之一眼,只淡淡道:“这里没有人受伤吧。”
    有个生员道:“方才……”
    先生却是突的板着脸道:“没有人受伤就好,以后见了他们,躲着一些,这是在学里,没有人真正敢欺你们,不过……这世上的事,可不是都有别人庇护,出了学里就不一样了,山中有羊,就会有老虎,尔等既是文弱书生,理应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他的话,一语双关,仿佛是故意给陈凯之说的。
    你弱,所以活该受欺。
    陈凯之只淡淡一笑,对此不予理会。
    待下了课,便回到了文昌院,陈凯之依旧留堂,刘梦远照例给陈凯之开小灶。
    陈凯之将昨夜写的一篇时文给刘先生看,刘梦远看过之后,不禁感慨:“长进极大,看来你确实下了功夫。”
    陈凯之道:“先生,这文章,学生还觉得有些地方略有不足,想请先生指正。”
    刘梦远笑了笑,才道:“其实你已是天人榜的俊杰,老夫拿什么来指正你呢?”
    陈凯之忙摇头,谦和地道:“学海无涯,且不说学生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莫说学生还是先生的弟子,即便有朝一日,当真是青出于蓝,学生也不是什么都行,圣人不是还说过吗?三人行必有我师!故而,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刘梦远只微微一笑,摇摇头:“今日也就不指正了,恰好老夫从曲阜那儿得来了一篇文章,你来看看。”
    曲阜便是衍圣公府,对于这个公府,陈凯之只是略知一些,只知道那儿乃是天下读书人的中心,与各国交好,独立于曲阜一县之地,却据说有三万读书人在那里定居,各国的人,都以能够在那里求学为荣。
    直接一句,这是圣地!
    当然……陈凯之依旧还是觉得学宫这儿就不错,至于圣地这玩意,多半也就是时人吹捧而出的吧,两世为人,见多了勾心斗角,哪里会相信会有这样清新的所在。
    陈凯之接过了一篇文章,认真细读起来,这是一首诗,诗还不错,不过用的却不是唐宋时的七律和五律,更接近魏晋时期的风格。
    这个时代诗的水平……似乎并不怎么样啊。
    而且陈凯之在大陈境内,发现诗词其实并不多,大家更热衷于文章。
    一旁的刘梦远似乎看出了陈凯之的疑惑,含笑道:“这是曲阜诗家郑如意的大作,凯之以为如何。”
    陈凯之又不傻,当然知道当一个人兴冲冲地问你这玩意如何的时候,该怎么回答了,便道:“很不错。”
    刘梦远道:“曲阜的诗家,是最出名的,老夫慕名很久了,不过而今在学宫中职事,只怕这辈子也难去曲阜见识一二。就说这位郑如意先生吧,他诗词文章,都是极佳的,被衍圣公封为君,令人羡慕神往。”
    陈凯之不由道:“怎么,衍圣公还可以敕封的吗?”
    刘梦远正色道:“学坛圣地,孔庙之主,如何不可以封人爵位?”
    陈凯之挠挠头,这一点,他倒没有太注意,便好奇地道:“如此,这和朝廷的爵位,又有什么分别?”
    刘梦远捋须笑道:“各国所封的爵位,多是勋爵,立了大功,方才可以受此殊荣。而衍圣公所封的,却是学爵。”
    学爵?
    陈凯之不禁一呆。
    刘梦远接着道:“凡是有诗词文章,于圣庙有功的,又或者是教书育人,各国有教化之功的,衍圣公府会赐予学爵,这学爵,不过三等而已,最受人推崇的为‘公’,当今世上,有文正公、文成公、文忠公、文襄公诸如此类,这些人,无一不是对教化有大功,而今衍圣公府,有七大文公世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亚圣的后人,还有一两个,亦是自汉之后最出众的人物,甚至可以和圣人比肩;而其次,便是君,最次,则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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