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盈玉捧起一个小匣子,一面道,“无妨,我不当你是男人。”
    林永裳被噎死,趴在榻上,想着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与个丫头一般见识。徐盈玉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她对林永裳很有些情意,看到林永裳肩那么大的一处深褐色的烫伤,尤其是衬着周围雪白的肌肤,更显狰狞可怖。徐盈玉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儿,伸手摸了摸。
    林永裳一结巴,“莫、莫、莫要乱摸乱碰。”
    “不摸不碰,怎么给你遮掩。”徐盈玉还按了两下,问他,“现在不疼了吧?”
    “不疼不疼,你快点儿,大冷的天儿。”虽说天冷,林永裳却无端出了一身的汗,嘴里催促着,其实心里颇是后悔,他宁愿让来钦差到伤疤,再想法子去辩解,也不愿在徐盈玉面前受这个罪。死丫头搽的什么香,这么……嗯……让人……心猿意马的。
    徐盈玉笑一声,林永裳耳朵都红了,徐盈玉见好就收,也不取笑于他,帮林永裳往身上放各种香粉乳膏儿。
    徐盈玉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效果却并不理想,林永裳此处烫伤后又不知道怎么将奴印腐蚀过又烫了一回,疤迹放大,周围肌肤也有一圈凹凸不平,而此时的化妆品,不论是定型性还是其它,都无法与现代相比。
    就是搁到现代,这样的严重的疤痕,也并非化妆品可以遮去的。
    徐盈玉不知是累还是急,鼻尖儿沁出汗珠儿,眉毛紧锁。林永裳赤着上身看镜子里的效果,安慰道,“算了,别忙了,这不是用香粉可以遮去的。再者,太医正也不是老眼昏花,用这样的手段,若是被人揭穿,就百口莫辩了,我已有万全之策。”
    徐盈玉叹道,“我帮你洗掉吧。”
    “不,不麻烦妹妹了。”林永裳捡起件袍子披上,歉意一笑,“一会儿我泡个澡就好了,你为我尽的心力,我知道。”最后一句,颇多温柔感叹。
    徐盈玉用帕子抹去鼻尖儿的汗珠儿,“那我先回去了。”
    林永裳要送,徐盈玉道,“你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别叫人瞧出形迹来,不必送了,我认得路。”
    蒋文安与孙太医奉圣命出行,路上不敢耽搁,虽然顾着孙太医年迈,不过,脚程也不慢,自朝中出来,十日后,到了淮扬总督府。
    蒋文安宣读过圣旨,林永裳先请人稍适休息,晚上设宴招待。
    徐盈玉在总督府住着,同样是奉命到淮扬办差,自然也见到了蒋文安与孙太医,笑道,“张太医时常念起孙大人,这些日子,张太医是在善仁堂扎了根了,反正我也不大懂那些医药上事。孙太医来的是时候,淮扬的善仁堂刚开起来,您见多识广,帮我们瞧瞧,若有不妥当的地方,给我们提个醒儿,下官先谢您了。”敬了孙太医一杯酒。
    孙太医笑饮一盏,“徐大人做事,太后都赞的,哪里能有错呢。”
    “您这么说,是不想教我了。”
    “既这样,老夫就要多事了。”孙太医也想去瞧瞧,回去跟太后娘娘念叨一二,也得落个好儿呢。
    徐盈玉不着痕迹的继续与孙太医说善仁堂的事。
    林永裳与蒋文安是同年,不过蒋文安出身山西蒋氏,与淮扬巡抚梁东初出身的梁氏,同为山西世族,早八百年前两家就有交情。若是此次林永裳下台,那么上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淮扬巡抚梁东初。故而,梁文安的来意是什么,一时半会儿,林永裳真不能确定。
    不过林永裳态度坦诚,并无推脱隐瞒,将验看的时间定在了第二日上午。
    蒋文安心里也没底,对林永裳非常客气。
    于林永裳一事上,孙太医事事以蒋文安为主,反正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去做那出头儿的椽子,当然,若是蒋文安想扯谎,那也是不成的。
    圣命所在。
    一品总督也要脱了衣裳叫人验身。
    不过,圣上没召他回朝,林永裳的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底气。
    林永裳去了外衫,露出赤膊。
    左肩之上,果然一处狰狞烙印,不过,印的却不是刑部所常烙的“奴”字,而是一个“猪”字。就是这个猪字,也不是非常清晰,只能勉强看出。
    蒋文安与孙太医都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这是啥意思!
    不,不会是,刑部改了规矩吧!
    蒋文安艰难的开口,“林,林兄啊,您这背上,这是啥意思哟。”难道现下人们流行往身上纹个猪字,那样愚笨的畜牲,可有什么福气不成?
    林永裳脸上带出些为难之色,在小厮的服侍下,重又披上锦袍,笑请蒋文安与孙太医坐下,“不瞒二位,若非青怡执意要诬蔑于我,我真是不想此事予人知道。”
    “唉。”叹一口气,林永裳方道出前情,“我少时很是调皮,不服父母管束。文安也知我寒门出身,家中自然不似大户人家,无数丫环婆子的伺候着,大门都不能随意出去。寒门之家的孩子都是在大街上疯玩儿惯了的。结果有一回我闯了祸,挨了父亲的打,一赌气就跑了出去。结果少年不识天高地厚,被拍花子的人给拐了。”
    “将这些孩子们拐了,关在一处儿,教养几日,便弄到远方去卖了。这也是闽地行内一种说法儿,叫贩猪猡,所以是烙个猪字。”诉及往事,林永裳追忆感叹道,“后来,也亏得我运气好,逃了出去。我父母自我失踪,各地寻我,天可怜见,一家人又得以团聚。只是这个烙印,再也去不掉了。后来,父亲每见到这烙印便有一场气生,几次恨不能把那块儿肉剜下来,不过这烙印太深,也弄不掉,只得如此了。”
    “原,原来如此。”蒋文安嗑巴一下,眉宇舒展开来,笑道,“事情如此,我也能放心了。林兄啊,亏得你不在帝都啊,这些日子,因着你的事儿,朝中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皇上也直犯难哪,你想想,自皇上登基,林兄你是御前大红人儿,又是座师又是总督的。皇上将淮扬交给你,那是信你呢。”蒋文安道,“只是有这样那样的小人陷害林兄,为公正起见,只得让我们来问一问林兄。如今,我与孙太医也好回去交差了。”
    林永裳洒脱一笑道,“这有何妨,我向来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哪里能防得住别人的嘴呢,嗨,随他们去吧。我受范姐姐之托,抚育拙言,听说拙言找到了他的外祖母,我如今外任,也不能回去见一见老人家。蒋兄,咱们不是外人,一事不烦二主,我这里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备了些淮扬的土物儿,蒋兄一并带回去给拙言吧。告诉他,叫他好生孝敬老人家,也是为他母亲尽孝了。”
    “自然自然。”蒋文安笑的热络,“咱们外甥大喜的日子,我还去讨了杯喜酒呢。外甥一表人才,外甥媳妇也是出了名的能干的人,外甥好福气。”
    林永裳笑,“我也是看吴姑娘沉静大方,才为拙言做主聘了来。如今听蒋兄说他们夫妻和睦,可见两个孩子的脾性也是相同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蒋文安趁此机会好好结交了林永裳。
    到两人分别时,蒋文安年长几岁,称林永裳为“素卓贤弟”,林永裳唤蒋文安为“灵甫兄”,二人已亲热的好似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一般。
    明湛说了要视察天津港的工程进度,因是登基后第一次出门,内务府颇多重视。
    明湛已经准备好了出门儿要穿的衣裳,还打算与阮鸿飞到了天津好生逛一逛,看一看这个年代天津卫的风情。
    这个时候,陈盛忽然接到了西北传来的消息。
    明湛戴上一副银丝手套,接过陈盛递过的蜡丸,捏在拇食指间,取过一根银针刺破,先是流出一种无色的液体,明湛将蜡丸捻开,取出里面的薄绢,上面一行小字:大同府郑家与鞑靼秘密交易一次,其物多为铁器。近期鞑靼颇多异动,温达部与萨扎联姻,乌塞部与陈敬忠联姻,鞑靼五公主嫁哈伦部的王,四部集结,恐再生事非。
    “好个郑家!”明湛一拍桌几,“郑家!大同郑家!”脑中微一思量,明湛看向阮鸿飞,“吏部尚书郑临重,郑家!”
    阮鸿飞微点头,叹道,“天津港暂不必去了。”
    明湛无奈,“下次再说吧。”
    明湛很快下发了命令,然后又有些犹豫,“是不是,将大同将军换了!”
    “眼看西北不稳,临阵换将,可是大忌。”
    “他妈的!”明湛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熬过今年再算总账!”
    西北在此时还是安宁的。
    做为钦差的去淮扬的蒋文安与孙太医回来了,明湛在早朝宣召二人,问及淮扬情形。蒋文安言明林永裳肩上确有烙印,但是烙的并不是刑部奴印,而是个“猪”字!
    明湛“扑哧”就笑了,问道,“我听说有人为了威风,身上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只是未听说有人在身上弄个猪字,亏得林永裳还是进士出身,忒是不雅了。”
    蒋文安见皇上心情不错,也有心为林永裳说上几句好话,笑道,“说起来,也是林大人少时淘气惹出来的事。”便将林永裳的话大致复述一遍。
    李平舟先道,“稚子玩童,惹出这样的事,伤及自身,被有心人瞧见,倒当做把柄,反告林大人一状,其心可诛。”
    方慎行也跟着进言,“林大人一心为朝尽忠,却遭小人嫉妒,最可恨的是赵青怡,丝毫不念师生之情,因私情,而诬大臣,罪不容诛。”
    于是讨伐赵青怡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湛听从众议的革除了赵青怡的功名,再取消了天津之行。
    明湛道,“这两天天也冷了,我看就要下雪的天了,冷嗖嗖的出去,朕倒是无妨,下头人多受罪,若是轻车简从,你们又不放心朕的安危。还是算了吧,朕挑两个人,王叡安,嗯,还有工部侍郎郑原。郑原,你是懂水利工程的,你给朕仔细瞧瞧,他们有没有糊弄朕。王叡安,你是左都御史,对朕你都是不留面子的,若是天津港有不妥之处,你只管跟朕说。”
    “你们两个,就做为朕的钦差御史,代朕去看看天津港的工程进行的如何了。”明湛吩咐道。
    二人领旨。
    林永裳强大的生命力令人赞叹,徐盈玉对于林永裳编及谎话的能力也是佩服的。她再聪明,也编不出被拐卖,贩猪猡的故事来。
    人家林总督是面不改色心不慌的就把话儿圆了,要不说怎么人家就能做总督呢。
    没点儿本事,别说做总督,就是在官场立足都是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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