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智重……智重他……走了……”
    “走了?去哪了?”
    “智重他……他……去世了……”
    “……妈……妈,你说什么呢?怎么……怎么开这种玩笑?”
    “心心……是真的……智重……智重……他……呜……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命这么苦……”
    我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于智重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会死?
    不会的!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我从床上爬起来,套了件外套,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打车去机场。
    牙也没刷,脸也没洗,头发也没梳,整个人像个疯子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我根本顾不上、也想不到这些。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见到于智重,快点见到他,快点!再快点!
    幸好,有飞机也有票。
    从来不知道飞机开的这么慢,短短的两个小时,我不顾周围人诧异、不满的眼光无数次的叫来空姐问什么时候到。
    其实,我知道什么时候到,我只是想,再快一点!
    我想当然的觉得我的催促能让飞机开的更快点!
    在我家,我看见了于智重,在他之前暑假住我家的那间房间里。
    他直直躺在他那年暑假睡过的那张单人床上,他还是那么黑,脸还是浮肿的厉害,唯一不同的是,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安宁。
    我从房门口走到床边,短短的几步路,似乎用了半个世纪,脚上像挂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
    斌子红着眼睛看着我说,昨天晚上,于智重和他在一起,一直闷不吭声,然后他就看到于智重一直打着电话。拨了三遍,每拨一次,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拨完第三遍后,突然撂下电话,哭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于智重开门出去,斌子问他这么晚出去做什么?于智重说出去散散心,斌子当时也没太在意,觉得他心里难过,一个人待会也好,一个大男的出去应该没什么事,第二天早上起来斌子才发现于智重一夜未归,后来村里的李老头在村头边的操场上发现了于智重躺在草垛边,已经断了气了。
    斌子知道于智重这个电话是拨给我的,他是有意说给我听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责备,眼神看着我,带着失望和不满。斌子从小和我玩到大,几乎事事都顺着我,从来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上次见面他还兴冲冲的说要到我家去找我玩。
    我定定的看着于智重,伸手抚上他因为浮肿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此刻,这张脸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他的眉型很好看,浓密,属于那种剑眉,没有丝毫的修饰。眼睛非常的幽深,看人的时候微微眯起,非常的性感,鼻子英挺,有些像欧美人的鼻子,嘴唇微薄,人都说这种薄嘴唇的人比较薄情,可是我一直不信,因为于智重对我很好,好的我都觉得长这样嘴唇的人才叫性感。这个让我之前一直喜欢沉迷的五官,现在仿佛安静的瓷娃娃,冰冷易碎。向下抚去,看到他脖子边露出一件熟悉的灰色衣服。我拉开他的外套拉链,一件陈旧但仍不失整洁的灰色保暖内衣出现在眼前。内衣明显小了不少,加上他那么黑,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协调,像偷穿了小孩的衣服。
    天气并不冷,他却穿了保暖内衣。
    高一那年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套灰色保暖内衣。
    斌子说,这是于智重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平时根本舍不得穿,但是经常会拿出来看。
    昨晚于智重说外面冷,回屋穿了这套衣服出的门,斌子当时还开玩笑的说,今天过年还是过节啊?你终于舍得穿这套衣服了,只是穿的不是季节。
    妈妈在一边不停的抽泣,“智重这孩子怎么这么苦,挣钱挣那么多,可花在自己身上却那么舍不得,这衣服都这么旧了……”
    我呆呆的看着于智重,我已麻木地失去了思维能力。
    我哭不出来,我觉得眼前看到的这个又黑又老还浮肿的于智重离我一直喜欢的于智重相差得太远了,不管是相貌,还是其他方面。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了。
    虽然我一个月之前我还看到过他,也知道他已经变的这么浮肿,这么黑,这么老,可我仍旧不敢相信。
    尽管他已变的和从前判若两人,但那至少是活生生的人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温度!毫无意识!
    在北京听到他已离世的消息,我不相信,我得回来求证他并没有死,可是当我看见这一切,我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抚摸着于智重穿的这件灰色保暖内衣,突然在口袋边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封信,准确的说是一封遗书。
    关于财产的问题。
    他的财产大姨和我妈一人一半。
    最后,他提到,希望死后能葬在映山红盛开的那座老虎山上。
    那座他替我挖回三棵映山红的那座山上。
    看到这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为于智重整理衣服,梳理妆容,梳子一下子一下子梳在他浓密的头发上,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头发黑而多,而且很难得的很顺直,并不杂乱,一直到现在都这样,一点也没变,我忍不住伸手抚摸上他的头发,还是那么熟悉的触感,有些硬但并不扎手。
    以前我这样摸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眯着双眼将头靠在我的胸前。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动也不说话,更不会眯着双眼靠近我。
    我失声的痛哭。
    妈妈过来拉我,我抱着妈妈,“妈,我不要他走,不要……不要……”
    于智重的葬礼很是低调,因为大姨身体不好,我们一直没有告诉大姨,但我知道,瞒的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于智莉我们压根就找不到她人,至于前大姨夫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他,如果不是他的出轨,大姨和他就不会离婚,如果不离婚,大姨就不会生病,如果不生病,于智重还在学校念书很快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不会为钱而烦忧,更不会为钱而累成那个样子,直至离世……
    虽然国家明文规定必须得火葬,可是在我们那,还是实行土葬,这个时候,根本看不到映山红,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天气阴沉的可怕,风凛冽着,咝咝的割人,放佛也在哭泣。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外公、外婆、小舅、小舅妈、我、爸爸妈妈,还有斌子。另外还有一些村里帮忙的人。
    外婆哽咽着说,“智重这孩子,是活活累死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泪又不住的往下掉,于智重,你终究是食言了,你答应我会注意身体,不折腾自己,可你瞧瞧你,你还在折腾自己。
    折腾到我再也没法看见你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山坡上,一些经过大风吹过的树枝折断了腰,零散的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生?亦或是再也不能再生。
    斌子来我家,给我一个礼品盒,我打开一看,是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信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于智重永远爱心心。”
    泪模糊了眼睛。
    “智重哥早就知道他要死了,要我别为他伤心。”斌子淡淡开口。
    “他早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他是自杀的?”我的震惊不言而喻。
    “病死的。”
    “病死的?他生病了?什么病?不是说是劳累吗?怎么会生病?”
    “病死的,加上太过劳累,只熬了两年多。”
    “到底什么病?”
    “他太拼了,不拼命怎么办?她爸妈离婚了,只得到一套房子,其他什么都没有。他姐姐从国外大着肚子回来后得了精神病,每天光付精神病院就得好几千,治了一年多,病好之后不出去挣钱还时不时的回家要钱花,他妈妈身体不好,胃穿孔住院急做手术,手术费就花了十几万,手术后一直醒不来,得急需输血,当时医院没有这种血库存,他去配血型的时候被检查出来有尿毒症,当时就已经是晚期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种病只有透析和换肾,先不说合适的肾难找,就算找到了换肾也只能活五到七年,费用高的吓人,合适的肾和手术加后期治疗最少得三十多万,他妈妈手术花了十多万,后期一直得用药调养,所以他放弃了学业,放弃了理想,选择出来挣钱。”
    “换肾?怎么可能?”
    “我开始也不知道,三个月前,他有一次跑生意的时候晕倒了,我给他送到医院才知道原来他得了尿毒症。”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救他,看着他死?”
    “怎么救?就算那时候去救已经来不及了,当时医生说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呵,医生判人活多久的时候倒他妈的准,和阎王爷真是一家的,是索命鬼,说三个月就三个月。”
    “你撒慌,他怎么会得那个病?”
    “他是个坚强的人,从未告诉任何人关于他的事,三个月前我发现他的病情之后,他才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为了早日安置家人,解决家人的后顾之忧,同时也为了赚取高额换肾费用,他只好拼了命的赚钱,可是挣钱也不容易,有些钱后,他去过很多城市寻找合适的肾,可医生说他的身子太虚,就算有合适的肾也根本做不了手术,修养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决定放弃治疗,任凭我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他说,治疗一点必要也没有,本来就是晚期。”
    “……”
    “我劝他,必须得治疗,不能放弃自己,就算借钱也要把肾换了,活下去,他说,就是换了肾,他也很难活下去,还不如把钱留给他妈妈和他的心心,可是他的心心为他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他想你想的厉害就看你的照片和你买给他的那套灰色保暖内衣,和我说关于你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他就会掉眼泪……说他想你……太想了……”
    “斌子……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本来,他一直嘱咐我要我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就算他死了之后也不能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
    天色暗的可怕,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大概是黄昏,也可能夜幕已经降临了。
    空荡荡的山上,空无一人。雨点打在身上,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疼,后来就变得麻木了。我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笔直的跪在墓碑前,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墓碑,那张镶嵌在墓碑里的照片,我怎么都看不真切。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潮湿从地面一点点的泛上来,渗透进我的膝盖,从而传遍了全身。我的衣服被风渐渐地吹干了,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的黏在脸上,时间久了,也被风吹干。
    天空慢慢的放亮,但天气仍然是不好的,阴沉的天气,同昨天一样的令人觉得压抑,不知道何时又要下雨了。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突然感觉头晕晕的,身体也有些摇晃了,但我不想走,我想陪着于智重,他生病了那么长时间,我没有一天是陪在他身边的,还在怪他、讨厌他、甚至恨他,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随心……”身后有人叫我,声音放的很轻,估计是怕惊吓到我,我知道是斌子,可我不想应他。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他,可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知道于智重生病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没有反应,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盯着那块墓碑,照片上的于智重笑的那么开心,好似从未离开我一样。
    “随心,回去吧,智重哥,他,已经走了。”斌子又开口说道。
    我仍旧没有答话。
    斌子叹了口气,站在于智重的墓碑前,拜了拜,伸手拉我,这一拉才发觉我的手冷的像是一块冰,握在掌心竟然有刺骨的感觉。斌子不由得抓紧了我的手,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快跟我回去。”
    斌子强行的拉我起来,我却一点力气都没了,一下子摔倒,头撞在墓碑上。
    “心心!”斌子惊呼一声,一把抱住我,我的额头已经磕破,看到血丝冒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可是我一点也不感觉到疼痛。
    我推开斌子,哼都没哼一声,扶着墓碑直起身子,笔直的跪着。
    “心心,你别这样,你这伤口得马上包扎。”斌子急了,双手抱住我的腰,打横抱住我,我拼命挣扎,我不要,我不要离开,我一走于智重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够了没有?尹随心?你闹够了没有?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这是在干什么?赎罪吗?于智重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他是病死的,和你没关系!他最大的希望是让你好好活着,你知不知道?”斌子忍不住,冲我大声吼道。
    我却惘然未知。
    “我哥能和我一起回去吗?”我开口说道,这才发现我的声音沙哑的像是破旧的土罐摩擦的声响。
    “你!你清醒点行吗?”
    我摇了摇头,“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斌子抓住了我的肩膀,“你知道什么?这么麻痹自己、伤害自己有意思吗?你有想过你的家人吗?想过你的大姨吗?于智重走了,她该怎么办?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等她知道了要怎么办?你想过吗?你就在这自暴自弃,你怎么这么自私?”
    是啊,大姨,大姨该怎么办?于智重走了,她该怎么活?
    斌子抹了一把眼泪,顺势拉起我,“回去吧!”
    我的腿脚早就麻木了,哪里还站得起来,斌子见状打横抱起我,一步一步的离开,我的眼睛一直看着于智重的照片,看着他,看着他,与我渐行渐远,而我,却无能为力……
    哥……
    我想你……
    真的很想你……
    你回来好不好……
    院子里,我坐在躺椅上看着庭前的三棵映山红。
    这三棵映山红被移栽到这已经有九年的时间了,时间过得真快,九年了。
    九年前是于智重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挖回这三棵映山红,并亲手栽上的。
    栽是栽活了,可一直没有开过花。
    于智重去世后,这三棵映山红,似乎变的苍老了,有一种令人心酸的枯衰,只那一声不响的沉默还在显示着它本性的强硬。
    它来年还会再绿,只是它不会开花!
    永远都不会!
    世界上最无法跨越的距离永远是生与死,于智重,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你……
    (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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