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盛鸣瑶的手腕被人拉住,滕当渊终于舍得将目光分给了这位神秘沉默的白衣人一些。
    事实上, 他并未看清这白衣男子的真容,不过仅凭猜测,滕当渊也能大致猜出这男子的身份。
    能特意来此地寻找盛鸣瑶的人,必定与她关系匪浅。
    这人不是盛鸣瑶的那位来历神秘的师弟,若是依照那人的性格,恐怕早就露面挑衅了。
    除此之外,这人更不是盛鸣瑶在大荒宫的师兄——滕当渊记得,田虚夜坐下那位大弟子寄鸿实力比自己稍逊几分, 绝无可能在自己面前做到这般滴水不漏。
    刚才玄宁扣住盛鸣瑶手腕的动作看似随意轻巧,实则隐含玄机,哪怕是元婴期的滕当渊出手阻止, 也无济于事。
    这边说明, 面前白衣人的修为起码在他之上。
    修为在他之上, 又爱穿白衣, 与盛鸣瑶有所纠葛之人……
    滕当渊猜到了什么,当即冷下脸,对着那人道:“前辈此举, 未免太过冒犯。”
    “冒犯与否,你我说了皆不算。”玄宁漫不经心地开口,轻描淡写道, “该由她决定。”
    他倒也半点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滕当渊看破。
    这三人站在原地的时间有些久了,一开始因着戏台上的热闹,这角落里没太多人注意。
    不过今日人流杂乱,三人聚在一处的目标不小,又有两处戏班子散了戏,退出了擂台,一时之间,人潮涌动。
    这矗立在原地的三人,难免引起过路人好奇的打量。
    玄宁隐去了容貌,旁人只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相貌的路人,可盛鸣瑶和滕当渊就不同了。
    这一打量不要紧,凡尘的富贵子弟也只会感叹修仙之人相貌不俗,无端说几句“国色天香,绝代佳人”。不过生怕打扰仙人,他们也只敢驻足多看几眼。
    偏偏从戏台那边挤出来的人中,有不少的修仙之辈。
    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瞬间注意到了身穿青衣的绝色佳人,也有人认出了这便是今日在星辰战中大出风头的大荒宫弟子盛鸣瑶,难免有人感慨了几句,但也没有多做打扰。
    不过,有些人就是在故意寻衅滋事了。
    “哟,这不是那个打败了朝师叔的大荒宫弟子吗?”
    另一位男弟子听了这话后瘪瘪嘴,冷哼一声就开始给盛鸣瑶扣帽子:“真是不知检点,当街和这么多男子拉拉扯扯,也不知道今天赢了婉清仙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
    这声音不轻,最起码盛鸣瑶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在贬低完盛鸣瑶后,那弟子又开始嘀嘀咕咕:“不会真的和朝师姐说得一样,是她用了那些不入流的秘法吧?我听说合欢宫那边……”
    “嘘,少说些话,万一被她那相好知道了,饶不了我们。”
    “还好今夜朝师姐没有出门,不然见着了这人恐怕又要想起那些糟心事了。”
    “是啊,依我看,大荒宫那几个女弟子全部都妖妖娆娆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几人都面对着盛鸣瑶,只能看见滕当渊的背影。夜色暗沉,又加之人群喧闹,仅凭一些灯火,他们竟是都没有认出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宗‘孤雪剑’。
    韩怡月看着盛鸣瑶那张脸,哪怕眼尾有一道浅淡的疤痕都不影响到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份神秘,心中混杂着嫉妒与扭曲的憎恶。
    总有些人,喜欢将自己的失败全部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明明是靠着一张脸偷走了别人的东西,现在倒是好意思出来耀武扬威。”
    以前的盛鸣瑶听见这话恐怕还会生气,但现在她已经学会左耳进右耳出了。
    毕竟这世间说不通道理的人太多,就算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装聋作哑。
    只是盛鸣瑶懒得搭理,不代表她身边的两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背对着他们的滕当渊直接用灵力,瞬间将不远处那五位大荒宫的弟子一并拉到了盛鸣瑶的身前,背对着他们,冷声开口。
    “道歉。”
    言简意赅。
    说完这两个字后,滕当渊还不忘抬手布下了阵法隔绝周遭旁人的干扰,惹得盛鸣瑶欣慰一瞥。
    比起幻梦之中青涩的少年,如今的滕当渊做事到是沉稳周全了许多。
    盛鸣瑶还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在滕当渊心中,究竟是何等煎熬苦涩。
    原来在那些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自己触摸不到的光阴中,盛鸣瑶居然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被人当众嘲讽,被人聚集奚落,被人随心所欲的污蔑。
    任何一件都可以成为旁人攻讦她的借口。
    哪怕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在众目睽睽之下赢得了比赛,也会有人在背后搬弄口舌,颠倒黑白。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何况,这还是盛鸣瑶赢了的结果。
    倘若这一次星辰战,是她输了呢?
    滕当渊根本不敢细想那些也许会发生的事,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摁住了剑柄,下颌紧绷,眸色晦暗难辨。
    这一刻的滕当渊不像是一个持身严正的剑修,反倒像是快入了魔的修士。
    平静的海面下掩藏着最恐怖的巨兽。
    滕当渊平时从不欺压比自己弱的修士,哪怕他曾经被人怀疑嘲讽,也从来不开口辩解。
    无非是嫉妒,羡慕,心中不忿罢了。
    总有人从不去努力争取,又嫉妒那些更强的人。
    滕当渊自己被人质疑奚落时从不在意,可他听不得别人用同样的招数欺压盛鸣瑶。
    一个字都不行。
    只可惜滕当渊平日里太过深居简出,如今仅凭一个背影,那弟子并未认出面前这位身形挺拔的青年就是纯戴剑宗赫赫有名的“剑道第一人”。
    再加上滕当渊天性内敛,几乎从不在非擂台比武的时间释放威压,导致那般若仙府为首的男弟子只以为他是个纯戴剑宗的修士。
    众所周知,在五大正派中,纯戴剑宗与般若仙府关系最为和睦,时常有所往来。
    “凭……凭什么道歉?本来就是她判出宗门在先,这也就罢了,居然和大荒宫那群不入流的下等妖物混在一起。”
    为首的男弟子起先是心虚,而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语气都开始变得蛮横:“更何况,这是我们般若仙府的内务,我只是在指责我们般若仙府的叛徒,又关你们纯戴剑宗什么事?什么时候纯戴剑宗的人可以将手伸得这么长了?我这是清理门户!”
    这位男弟子越说底气越足,说完这些话后,竟然自鸣得意起来。
    他凭借家世在凡尘中称得上一流世家,向来在般若仙府里蛮横惯了,又刚入门不久,并不认识太多人,在见到滕当渊的面容时,也只是愣了一瞬。
    这人相貌到是不错,好像还有几分眼熟?
    这位男弟子完全忽略了他身后另外四人在见到滕当渊转身后面容时,不约而同露出的惊恐目光。
    他……这位是剑宗那位‘孤雪剑’!!!
    几人之前之所以敢嚼舌根,除去朝婉清那些授意外,无非是见盛鸣瑶孤身一人。除去没什么脑子的韩怡月,其余四人并没有见识到盛鸣瑶在擂台上的狠厉,因此半点也不知收敛。
    可若他们早知道那位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是剑宗第一人,号称‘孤雪剑’的滕当渊,他们绝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不等滕当渊出手,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
    “你们要替谁清理门户?”
    一直在暗处未出声的玄宁终于开口,声音冷漠似裹挟着灵戈山巅的风雪,其中的压迫感,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剑杀人。
    那几人顿时一惊,旋即心中发毛。
    明明刚才看见了这人,为何刚才竟是半点没有记起?
    不用他们揣测,玄宁直接扯下了遮掩,露出了真容。
    那男弟子起先没有看清,等看清后,脑中一片空白,他骇得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易云长老座下的新弟子,也随着对方远远地见过玄宁一面。
    这样的仙人,这样的气质,世无其二,见之难忘。
    不止是他,剩下的那几位也跟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即便是平日里最爱搬弄口舌又心比天高的韩怡月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别说是继续开口污蔑盛鸣瑶了,此时他们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道歉。”
    玄宁话音刚落,那五位弟子立刻开始磕头,他们的额头‘砰砰’砸向了地面,几乎是立刻见血,卖力地有些滑稽。
    盛鸣瑶看着这一切,更觉得荒谬可笑。
    这些人之前之所以敢污蔑自己,无非是仗着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天然‘低人一等’,又孤身一人不便与他们计较罢了。
    谁知道这么不凑巧,先是见了滕当渊,又是见到了玄宁,这下他们跪得一个比一个快。
    玄宁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弟子的身上,实际上这样懦弱无能的蝼蚁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
    从始至终,玄宁的目光只追随盛鸣瑶而动。
    “居然说跪就跪……啧,看来般若仙府的弟子膝盖可真软啊。”
    盛鸣瑶扬起眉梢,将之前那几位弟子对大荒宫的地图炮尽数还了回去,又转向了玄宁。
    “真人觉得呢?”
    生动活泼又充满朝气,像是春末夏初的那一缕穿透了世间万物落在了他洞府的阳光,在那一瞬间,这是洞府内全部的光芒。
    而现在,这是盛鸣瑶在今夜露出的第一个带上了真心的笑。
    玄宁望着盛鸣瑶,神色难辨,他开口时声音冷漠晦涩,恰似无情者。
    “一直都是如此吗?”
    “从未变过。”
    不等玄宁再次开口,盛鸣瑶借机抽出了被他扣住的手,客套地扬起了一个官方假笑:“看来玄宁真人要去处理内务,清理门户了,那么晚辈也先走一步,就不打扰您了。”
    “对了,您有空也去治治这般若仙府的人,这见人就跪可是个大毛病,膝盖这么软,以后恐怕要连累终生啊。”
    话中满是嘲讽,只是她神色鲜活,朝气满满的样子,让玄宁根本不想打断。
    他确实有事要处理,所以没有阻拦盛鸣瑶离去,而是看着她转身。
    青色的身影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只需要在这世间翩然起舞。
    不可追,不可及。
    “盛鸣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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