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鸣瑶没想到这孩子真将她编得故事记在了脑中,好笑之余也有些感动,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就是因为他们。”
    “说来也巧,我们两个的伤痕都在眼睛的地方,又不约而同地逃入了浮蒙之林,这是不是也算缘分了?”
    “行了,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明天早起,出门打听一下段掌柜的消息是否属实,看看大荒宫的人究竟什么时候能来。”
    苍柏见盛鸣瑶并不在之前的事,明显松了口气,轻声应道:“好,阿鸣姐姐也早点休息。”
    与苍柏告别后,盛鸣瑶回到自己的房里,这一天从浮蒙之林来到林镇,经历的事情太多,她的身体早已不堪承受这样的配备。在简单地洗漱过后,盛鸣瑶几乎是在沾上床的那一秒,就昏睡了过去。
    盛鸣瑶的睡眠向来很浅,第二天一早楼下刚传来了响动,她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草草整理了一番床铺,盛鸣瑶拉开了窗户,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主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偶尔有几家包子铺开了门,天空也还未完全亮起。
    时间还早。
    这么一想,盛鸣瑶没有立刻出门,反而盘腿在床上,想要试着引气入体。
    这一次她用的功法自然不是《水莲引》,而是之前曾在丁芷兰处看到的普通外门弟子用的基础功法。
    若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水莲引》就相当于后世的金牌讲师xx独家押题,普通的基础功法,大抵类似于市面上堆积成山的普通习题集。
    前者因为稀有,自然引得人趋之若鹜,可因为内容深奥,反而并不适合所有人。后者虽然常见,但是大部分人用着都不会出错。
    盛鸣瑶尝试着引气入体,说实在的,她对自己的资质很有自知之明,根本没想过一次就——
    ……成功了?!
    怎么可能!
    盛鸣瑶瞠目结舌的发现自己体内涌入了一股稀薄细小的灵气,如果将人体比作大海,那么这股灵气大约就是一个小虾米,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无论再怎么细微,这也是灵气啊!
    对于盛鸣瑶来说,在没有任何人的指导帮助下,第一次引气入体就完全成功,这意义非比寻常。
    之前在般若仙府时,盛鸣瑶自知资质一般,在还未觉醒自我意识时,被天道操控着的‘盛鸣瑶’基本已经属于自暴自弃的状态。
    即便后来回到了从前,可盛鸣瑶连着失去了两滴心头血,修行变得更为困难。
    然而如今,她居然可以做到第一次引气入体就成功?!
    盛鸣瑶并不知道,在解除了心中魔障后,如今她的境界和精神力已经可以与化神期的大能相提并论。更何况又有苍破用他的一只眼睛填补了盛鸣瑶失去的心头血,顺道修复了她的经脉,一次引气入体成功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结束了短暂的修炼,盛鸣瑶深知不可贪多的道理,见天边已经光芒大盛,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着,随后敲响了苍柏的房门。
    如她想的一样,苍柏早就收拾妥当,精致完美的面容出现的那瞬间,将客栈老旧的木门都衬托得古朴大方,像是一位从旧日宅门中走出的小公子。
    苍柏的气息也是如此,干净又神秘,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早上想吃什么?”
    苍柏想了想,提议道:“既然打算出门探听消息,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正好找个早点铺子解决早饭。”
    这提议与盛鸣瑶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收拾了一番,下楼离开了客栈。
    两人一出门,立刻感受到了小镇居民的热情,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容貌不俗的二人,热情地想要将这两个人拉入自家的店铺。
    盛鸣瑶明显发现苍柏周身的气息从原本的平和愉悦,变得烦躁,就连总是上扬的嘴角也拉平,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
    昨天晚上还没这么明显,但今天盛鸣瑶意外地发现,苍柏很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就在这时,有个小男孩从后头追上来,跟在苍柏叫“仙人”,惹得苍柏走得更快,那小孩而一时不察间左脚绊右脚,向前一扑,眼看着就要撞在了苍柏的腿上。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苍柏活像是闻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拽住了盛鸣瑶的衣袖,侧过身轻轻一拉,就将盛鸣瑶拉入身旁的空地。
    几乎是同时,原本跟在两人身后的小孩儿前方没有了倚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路上的碎石子划破了皮肤,浅浅的伤口有鲜血涌出。
    小孩子不懂事,觉得痛了就立刻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嘹亮到几乎彻响了清晨还没有太多人的街道。
    听见哭声,一个穿着围裙的妇人形色匆忙地从后方赶来,盛鸣瑶本想上去将那小孩儿扶起来,可刚往前走了一步,袖子却被苍柏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苍柏的力气太大,已经隔着她的衣袖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痕迹,这股固执地不肯放手的模样,像极了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盛鸣瑶一时怔然,回头看向苍柏。
    少年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整个人淹没在了盛鸣瑶的影子里,清晨的阳光没有半点落在他的身上。苍柏薄唇紧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另一只垂在身旁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
    这样脆弱到仿佛一触即碎的苍柏像是飞在空中的风筝,而他的线在盛鸣瑶手中。
    只要盛鸣瑶选择一放手,那么这个风筝就会立刻消失在天际,再无踪影。
    就在盛鸣瑶愣神间,街边卖包子的大婶已经出来将摔倒的孩子扶了起来,那围着围裙的妇人也已经赶到。
    她心疼叫着孩子的名字,见孩子没什么大事,又转而将炮火对准了站在一旁的盛鸣瑶——
    “小孩子不懂事,摔了一跤,你们躲开也就罢了,怎么连扶也不扶?”
    那妇人见盛鸣瑶身段姣好,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也是从未见过的漂亮,心中顿时升起了几分退却。
    不过妇人扫了眼盛鸣瑶身后,见她并没有像那些大家小姐一样有仆从跟随,到底是护犊心切,瞪着眼骂道:“看着到是知书达理的样子,却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们一个个的,是瞎了眼吗?还——”
    “是啊。”
    苍柏从阴影处走出,轻轻摁下了盛鸣瑶挡在他面前的手,在盛鸣瑶担忧的目光中,顺着声音辨出了那妇人的方向。
    晨间不算灿烂的阳光终于落在了苍柏的脸上,没有带来半分温暖,反而显得愈发冷冽。
    苍柏牵起嘴角,放开了拽着盛鸣瑶衣袖的手。
    “——我就是个瞎子。”
    还是被曾经的好友……被你们人类亲手剜去了眼睛。
    ※
    魔界·
    本就阴森的万骸殿即使被人填满,仍然显得十分空荡,毫无生机。
    所有的魔使都战战兢兢地跪在魔宫正殿的地上,连身体的抖动都不敢肆意扩大半分,唯恐被心情不悦的魔尊迁怒。
    “你的意思是,没找到她?”
    松溅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魔使焦影浑身颤抖,冷汗直流,可偏偏面前的人是魔尊松溅阴,而在魔尊面前抖如筛糠并不丢人。
    哪怕焦影是堂堂元婴期的大魔,在松溅阴面前却连头也不敢抬起分毫,生怕激怒了这个出关后实力更加强大、又更让摸不透的魔尊。
    单说之前八大魔使之一的红苕也不知做错了什么,魔尊出关当日就令人将她丢入了赤练之狱最底下那一层,让她将七种最残酷的酷刑都亲身体验了一遍。
    不仅如此,松溅阴又让人用专门折磨魔族的铁链拴住了她的四肢,最后将她扔进了化骨水中。
    那一日,红苕的惨叫响彻了赤练之狱。
    “属下待人在大陆西面的落安州、邝虞州搜寻许久,未曾找到过一个叫做‘盛鸣瑶’的姑娘。”焦影不自觉地将头埋得更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南兴州有般若仙府坐镇,属下不敢妄动。”
    “不敢?”
    松溅阴蓦地开口,轻柔的语调在焦影耳旁响起,距离之近几乎让焦影嗅到了魔尊身上的血腥气,还有……
    还有……一丝类似于麦芽糖的香甜气味?
    “啊!!!”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魔使焦影浑身被一个暗红色的铁锁紧紧勒住,铁索上缠绕着青紫交加的雷点——这是魔尊松溅阴最擅长的‘雷封’。
    召唤出雷电,引入敌人的经脉之中,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用的东西。”
    松溅阴的声音轻柔极了,转身拾级而上回到了王座,长长的衣袍拖在地上蜿蜒着像是一条血路。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松溅阴的声音很慢,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件事的结果,可他话中的含义却并非如此,“如果第二个人,也没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
    “魔界,不需要无用之人。”
    “属下桀离有事要禀报魔尊大人!”
    地上一个矮小且不起眼的魔使忽然高声大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松溅阴神色难辨,他又摩挲了一下手上血红色的珠子,才缓缓开口:“说。”
    “般若仙府所在的南兴州属下虽不敢妄动,但亦化为人形,打听出了一些消息。”
    又焦影的前车之鉴在前,桀离并不敢故弄玄虚,立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
    “之前般若仙府玄宁真人有一弟子名为‘盛鸣瑶’,她似乎与门派中某一长老之女不睦,两人比武之时,不知为何盛……盛小姐忽然魔气入体。”
    求生欲让桀离吞下了‘盛鸣瑶’这三个字,果然之前愈加浓烈的杀气不再,魔尊喜怒难辨的声音传来:“接着说。”
    “盛小姐不愿入魔,加之与师门关系破裂,在前年冬日时当着她师父玄宁真人的面,从灵戈山巅跳下去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位于上首的魔尊半天也未发一言。
    其他人摸不透这位到底是何想法,也都下意识凝神屏息,一时间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松溅阴凝视着掌中的红色珠子,半晌后,从王座起身,勾起唇角:“这些消息你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般若仙府弟子朝婉清告知于我,她乃玄宁真人之徒,属下以为,消息来源应当可靠。”
    “很好。”
    再次听到了‘朝婉清’三个字,松溅阴半点没有反应,似乎这就是一个普通陌生人的名字,与他毫无干系。
    “你继续去盯着。”
    “必要时,本尊允许你暂时拜入般若仙府门下。”
    这么说着,一把流淌着泠泠青光的武器忽然出现在了桀离面前,他陡然睁大了双眼,这是曾经火蟒族蛇王用的夺魂勾!
    “这东西赏你了。”
    松溅阴漫不经心地说道,随手挥退了众人,又开始兀自盯着那血珠发呆。
    等到魔使们都退出去后,一切又寂静如往昔。
    松溅阴孤自坐在王座之上,这个王座是用每一任魔尊的头骨制成,故而连魔宫正殿又有一个很不吉利的名字,叫做‘万骸宫’,前几任魔尊都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不过松溅阴从不在意这些,他凝视着掌中的血红色的珠子,脑中又浮现起了曾令他肝胆俱裂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片刻后,王座之上的松溅阴肩膀轻微的抖动,而后幅度越来越大,直至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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