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就在丁芷兰都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打开开口时,玄宁再次开口:“可。”
    盛鸣瑶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太疲惫了。有一刹那,盛鸣瑶甚至觉得在玄宁身上到了杀机。
    很快,但盛鸣瑶不敢掉以轻心。
    “是,弟子……”
    “无需这些虚礼。”玄宁一抬手,阻止了盛鸣瑶接下来的那些长篇大论。
    “接下来每一日,你都来我这。”玄宁顿了顿,清冽的嗓音中包含了一丝异样的复杂,“我来教你,剑术。”
    这又是哪一出?
    盛鸣瑶微怔,一时竟没作答。
    反倒是一旁的丁芷兰最先反应过来,她没忍住笑意,又知道不能笑,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轻咳了一声,玩笑地推了推盛鸣瑶的胳膊:“你师尊这是打算指导你呢,平日里有什么不懂的、难解的问题都可以问他。若是能将玄宁真人考倒,你就可以出师了。”
    “等出师了,你索性来我医宗,我把好东西都给你!”
    玄宁本来还不动声色,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蓦地回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丁芷兰。
    应该是警告的意思,可惜丁芷兰对上了玄宁的目光后,笑得更欢实了。
    不过玄宁向来稳得住,见盛鸣瑶没有作答,他无视了丁芷兰揶揄的目光,竟是又重复了一遍:“明日,卯时之前,来我洞府。”
    盛鸣瑶已经反应了过来,眨眨眼,没有拒绝:“弟子遵命。”
    想要给玄宁种下心魔,自然要足够接近他才是。
    玄宁见盛鸣瑶应下,脸色稍缓。事实上,他总觉得自己还该做些什么,却又觉得做什么都不对。
    盛鸣瑶性格对极了玄宁的胃口,可她身上却带着无关者的气息,这让玄宁心中腾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悦。
    不等玄宁想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而来,盛鸣瑶已经提出了告辞:“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师尊休息,弟子现行告退。”
    丁芷兰立即道:“盛师侄有伤在身,你师尊洞府离你的住处有些距离,恐怕——”
    “无妨。”玄宁开口,“我让归鹤送她。”
    归鹤是玄宁的灵宠,平日里散养在灵戈山上,极少让它出来。
    顾名思义,它的外表与普通仙鹤有些相似。但作为与玄宁签订了契约的灵宠,归鹤拥有非常高的自我意识,有时甚至与寻常孩童并无区别。
    世人常说“打狗看主人”,在修仙界也是同样的道理。
    譬如玄宁的归鹤,若是别人,别说伏在它背上让它飞行了,就是连见归鹤一面,也属不易。
    玄宁唤来了归鹤,比不过片刻,盛鸣瑶就见一只类似仙鹤的鸟儿停在了自己面前。
    它的羽毛洁白如雪,尾端呈黑色,不是那种让人觉得乌糟糟的黑,而是黑得发亮,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归鹤亲昵地凑到了玄宁身边,玄宁嘱咐了几句,拍了拍它的脑袋,归鹤像是听懂了似的,雪白的头颅一点一点。随后身形猛地暴涨,落在了盛鸣瑶的面前,足足有她两倍高。
    归鹤对着盛鸣瑶清鸣了一声,垂下了柔软修长的脖颈,乌黑发亮的眼神清澈美好地像是不知世事的懵懂孩童。
    没想到玄宁的灵宠,居然是这种风格。
    盛鸣瑶再次回身拜别了两人,起身,坐在了仙鹤的背上。
    夜色微凉,如今秋末的风已经沾染上了一些冬日的寒气,尤其是在归鹤飞行时,风似刀子般的刮在脸上。
    正常人在这时候都会选择俯身,将自己蜷缩于归鹤温暖的羽毛中。
    但盛鸣瑶不同。
    也许是因为承受过的痛太多,如今这些对盛鸣瑶而言,不值一提。
    比起俯身躲避,她选择直面风雨。
    归鹤飞得很高,颇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气魄,但同时又很体贴地没有飞得太快,像是在顾忌盛鸣瑶这个新手的感受。
    它不知道,背上的盛鸣瑶非但不觉得害怕,她兴致盎然地看着底下的景色,就连黯淡的夜色都遮掩不住她闪闪发亮的眼神。
    多畅快啊!
    耿耿星辰触手可及,山河湖海尽收眼底,天地万物皆入我怀。
    盛鸣瑶尝试着抬起手,触及到了几片漂浮着的云朵,缠绵地绕住了她的手腕,又轻巧放开。
    比起人类,天空真是单纯善良的多。
    ……
    在盛鸣瑶走后,丁芷兰并没有立刻离开。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与玄宁并肩而立,看着盛鸣瑶逐渐缩小的身影,忍不住开口:“盛师侄……”
    丁芷兰纠结了一下措辞:“她很与众不同。”
    这次,玄宁倒是没有否认,微微颔首:“尚可。”
    见她这位师兄就这么不要脸地认了,丁芷兰嘴角一抽,终究没忍住嘲讽:“之前耽误人家那么多年,将小姑娘扔给了沈漓安,什么也不教,害得她被人闲言碎语的时候,是因为没发现人家‘尚可’的资质?”
    “怎么?今天人家在卧沙场给你挣得了脸面,惹得常云那家伙心痒痒。又见到后来的那招剑意颇似滕当渊,所以你才坐不住了,决定当个好师尊了?”
    “玄宁,你向来行事不羁,可此番,不止是我,就连师兄也觉得太过!”
    这话说得诛心,玄宁在丁芷兰开口时就已蹙眉,待她说完后,轻斥了一句:“勿要胡言。”
    丁芷兰冷哼了一声,她是真的看不惯玄宁对待朝婉清和盛鸣瑶的差别。
    这些时日,盛鸣瑶总去她的医宗,帮她做点小事,同时也跟她探讨一些医理。
    丁芷兰意外发现,虽然盛鸣瑶在某些基础医术上显得有几分无知,可在一些很高深的领域却颇有悟性,甚至能深入浅出、举一反三。
    在那一瞬间,丁芷兰和常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么好的徒弟,你不要给我呀!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丁芷兰摸出了飞花蝶,临行前,到底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宗门里的一些谣言,你如今得了空闲,实在该管管。”
    谣言?
    什么谣言?
    玄宁是真的有几分困惑,直到他转身进入了洞府后,才反应过来,丁芷兰指的应该是那些门派里的闲言碎语。
    无非是懦弱无聊的家伙,编排出来解闷的东西罢了。
    玄宁知道,但他从不在乎这些。
    当时年少,玄宁又天性傲慢,目下无尘,被人背后议论简直是家常便饭,什么难听的话玄宁都听过,但玄宁从来置若罔闻。
    无非是一些弱者的嫉妒罢了,他们自己不去努力变强,却敢对强者指指点点,无非是因为强者太过宽容罢了。
    玄宁根本不屑理睬,后来他突破元婴后,直接越阶挑战了金丹期的修士,将其斩杀剑下,从此之后,所有弟子看着玄宁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
    与之相对的,除了与他师出同门的常云、丁芷兰,其余弟子皆不敢靠近玄宁。
    这也很好,玄宁觉得自己周围都清净了许多,他素来不喜欢那群庸碌之辈,到是帮他免去了许多烦忧。
    可人是会变的,热闹久了就会觉得吵闹,清净久了也会觉得孤寂。
    修仙之路太过漫长,漫长到难以窥见它的尽头,身边之人或是离去或是陨落,或是突兀地、毫无预兆的直接消失。
    岁月蹉跎而漫长,无所事事的玄宁终于松口收徒。
    随意一眼,玄宁就在上山的近千人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人的话,我是乐郁,快快乐乐的乐,郁郁葱葱的郁!”
    ……
    往事如刀似剑,总是浮现,总是割裂心弦。
    玄宁从来是个孑然一身的命格,在曾经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岁月里,他亲近之人除了师父、师兄、师门三人外,便只剩下唯一的弟子乐郁了。
    ——玄宁真人门下首徒,乐郁。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玄宁想起乐郁的次数愈加多了。
    或是年少轻狂时演练剑法张扬肆意,或是下山捉妖取硬生生要给自己带些凡俗玩物的古怪亲昵,或是……
    或是在苍破深渊,状似癫狂,与自己对剑而立。
    由于被妖物侵蚀利用,乐郁原本总被夸赞龙章凤姿的外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大半张脸的皮肤皱起,素有洁癖的他面颊上还留着脓水。在见到玄宁时,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咧开嘴,尖利的牙齿上甚至还有未咽下去的血肉。
    若不是有探寻踪迹的罗盘在,就连玄宁也不愿相信这是乐郁。
    玄宁想过无数次要如何对待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他想斩下乐郁的头颅,他想将乐郁碎尸万段,他想把乐郁丢入惩戒堂中的炼妖池内,让乐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大战——
    但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甚至不认识自己是谁。
    玄宁看着面前的怪物,握紧了手中的剑,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剑锋已经没入了乐郁的心脉,轻易得仿佛在嘲笑他之前如临大敌的戒备。
    面前的景物再次被血色浸染,玄宁空洞地看着近在迟尺的故人,机械地抽回了手中的剑。
    ……
    这是玄宁的心魔。
    般若仙府无人知晓,冷心冷情的玄宁真人居然早已有了心魔。
    其实这也正常。
    每一次心魔出现,玄宁都能将其斩杀,因此哪怕过了百年,也未出过什么岔子。
    再次清醒后,玄宁索性不再尝试去入定,不自觉地又开始想起了另一个弟子。
    ——盛鸣瑶。
    这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就在玄宁以为它会顷刻消散时,一时不察,让它溜进了心中。
    玄宁脑中忽而浮现起最初遇见盛鸣瑶的场景。
    说来也很简单,那时的他亲自下山缉拿妖兽,在人间偶遇了这个长相与朝婉清相似的孩子。
    与朝婉清不同的是,盛鸣瑶家境不好,当时的玄宁尚未将来意表明,那家人已经齐齐跪在地上,口中直呼,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直呼“求仙人垂怜”。
    求仙人垂怜。
    嘴上说得好听,可那架势,却活像是玄宁不带走盛鸣瑶,就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玄宁之前摸过盛鸣瑶的根骨,说实话这根骨放在修仙界里勉强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然而在玄宁眼中,实在差的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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