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工部尚书,郑冲也不是傻子,户部这么做固然是能解决问题,可是户部的问题解决了,工部的问题就出来了,工部最大的油水就是工程,到时候户部弄个钱粮局出来,往后这工部说的话还算话吗?
    原本这工部在六部之中本就不起眼,现在连这点油水都没了,这工部还会有地位吗?
    郑冲冷笑,道:“徐部堂的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要解决户部的难题,其实说白了,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又何必要弄的如此麻烦,比如征商税,这即是开源,各部制衡,才能节流,你的章程里头,说什么取之于商用之于商,这银子征上来,全部浪费在这里头,又是什么巡捕厅又是兴建学堂,而且还是教授伪学和杂学的学堂,这是节流吗?简直就是荒谬,此事,老夫是万万不同意的。”
    他最先表明白了态度,其他几个工部的人见状,亦是道:“郑大人所言甚是。”
    他们话音落下,有人冷冷一笑,却是左都御史刘芳,刘芳厉声道:“本官也同意郑大人的说法,户部自行筹办巡查,督办各府县的差役,这是要将都察院置于何地?”
    都察院在各省都有巡按,还有分道的御使,可以说,所有的官吏都在都察院的掌控之下,现在这税局想脱离都察院的掌控,身为左都御史,刘芳除非疯了,才会首肯了这个章程,京师的各个衙门,哪一个不在夺权,就怕自己的干系小了,税局收取商税,这里头有多少油水?都察院若是不掺上一脚,他如何给院里的御使们交代?
    这是原则的问题,绝不能退让。
    徐谦淡淡道:“这么做,也是有其道理,毕竟税丁是吏,并非是官,巡按要督办,难免会有疏忽,再者,税丁征银,涉及到的乃是钱粮的清算问题,巡按并不精于计算,也未必能看出蹊跷……”
    刘芳连忙打断他:“这分明是你辩解之词,总而言之,这份章程,老夫是绝不苟同的。”
    郑冲和刘芳表态之后,许多人也是纷纷附议,这个道:“徐部堂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徐部堂久在地方,对庙堂上的事未必清楚,此事,从容再议吧。”也有人言辞激烈:“户部这是想做什么,莫非往后要支取银钱,连内阁都不必经过了?那要内阁做什么,干脆以后让你们户部当家就是了。”
    面对各种质疑和反对,徐谦笑了笑,没有作答,他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索性阖目不吭声了。
    这本来就是内阁导演的一场戏,台词都是现成的,而演员呢,自然也都是苦心遴选过,和他们争吵没有意义。
    杨一清咳嗽一声,道:“徐部堂,你无话可说了?”
    徐谦道:“若是不按着这个章程办,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无银可用,诸公现在众口一词的反对,下官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出了岔子,却和户部无关,也和下官无关,反正今日廷议,大家说的话都记录在册,谁也别想抵赖就是。”
    这态度让杨一清勃然大怒,徐谦的话另一层意思就是,没有户部,没有他这个徐部堂,眼下的事,办不了,也解决不了。
    好大的口气!
    杨一清正要发难,杨廷和却是张开了眼睛,笑道:“邃庵不是也有一份章程吗?不妨让徐部堂看看。”
    杨一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在廷议上争辩,于是强忍着怒气,道:“不错,老夫也草拟了一份章程,徐部堂索性看看吧,还有诸公也不妨看看。”
    他朝一侧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连忙去了,取了数十本章程来,上头的墨迹未干,显然是紧急抄录出来的。
    与会的大人们人手一本,都认真看了起来。
    徐谦打开章程,亦是认真细读。
    这个章程与其说是借鉴了自己的思路,却早就改得面目全非,比如说税局,是独立于户部之外,取名税监,设监正,地位与大理寺相当。至于商税的收取,也由税丁改为了地方官吏,这么做,显然是有内阁的盘算,不让地方官吏参与进来,就怕下头的反对声浪太大,这显然是妥协之后的结果。
    再有,徐谦的章程里,是以向棉桑、木料、生铁、煤炭等原料征取重税为基础,而这里头,依旧是对原料征了重税,同时对工坊也要征税,采取的是从前十抽一的税制,同时在各处码头和关隘设人员,收取关卡税。
    如此一来,就比徐谦的税收足足重了一倍以上,而内阁之所以这么做,显然也是迫于某方面的压力,借着重税,将直浙一带的新政狠狠压下去,打击一下新政的气焰。
    至于库银的支取,那就更不必提了,户部的职责只是将税监的银子押解入库,而银子需要用到什么地方,自然需要内阁批准,收银子和户部没关系,花银子和户部更没有关系。
    徐谦其实早就猜测到杨一清拟出这样的章程,并没有觉得意外,等他将章程放下的时候,杨一清目光如炬,道:“怎么,徐部堂以为如何?”
    徐谦正色道:“杨大人的章程,这是取祸之道,一方面商贾的压力太大,关卡码头要钱,原料又收重税,各个工坊又要抽货,这是竭泽而渔的做法。此外,还有各衙门各自为政,长此下去,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就算征来了税,将来衍生的问题也只会越来越大,下官坚决反对。”
    杨一清却是含笑看向其他大臣,道:“诸位以为如何呢?”
    “甚好。”郑冲眼皮子都没有抬,直截了当的道。
    那刘芳也是跟着点头:“老夫也觉得更为稳妥。”
    有这二人出头,其余人本就是应声虫,连忙跟着附议。
    徐谦冷眼看着这些人,脸色凝重道:“诸公不嫌太短视了吗?这份章程,我是万万不同意的。”
    杨廷和这时站起来,笑了,道:“徐部堂,你毕竟年轻,要多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廷议是你要开的,而现在呢,大家众口一词,都认为好,偏偏是你觉得不妥,可是这毕竟是大家的意思,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己见?就算你坚持己见,只不过按照规矩,内阁也不能执行你的章程,倒是杨学士的章程,老夫也觉得极好,还是稳妥一些吧,这户部,按着这份奏书来改,你若是还觉得有什么不满,但可以说出来,却是无妨。”
    徐谦道:“下官只想问一句,假若杨大人的奏书出了岔子,要不要担责?”
    杨一清冷笑:“这不是你说了算?”
    徐谦目视着杨一清,一字一句的道:“遗祸百姓,动摇社稷,又怎么不是下官说了算?且不说下官乃是户部尚书,蒙受圣恩,便算是寻常匹夫,尚且与杨大人的章程息息相关,朝廷赏罚有度,莫非到时出了乱子,还能不过问吗?”
    杨一清怒极,这徐谦就是个乌鸦嘴,你反对也就罢了,偏偏现在还一副自己的章程实施出来必定要贻害无穷的样子,莫不是这全天下,就你一个姓徐的晓得如何征税?
    杨一清冷笑道:“就算有乱子,老夫也摆的平,不劳徐部堂挂心。”
    徐谦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莞尔一笑,道:“但愿如此。”
    一场廷议不欢而散,只不过这个不欢而散是对徐谦来说,至于其他人,只怕弹冠相庆的心思要多一些。众人各自散去,徐谦亦是打算回部堂署理公务,黄锦却是急匆匆的跑来叫住他,道:“徐部堂,陛下听闻你入宫了,请你到大高玄殿回话。”
    徐谦点点头,对黄锦道:“近来陛下还好吗?”
    黄锦苦笑:“陛下神鬼莫测,咱……咱家也说不清。”
    黄锦在徐谦面前倒是口没遮拦,这几日实在憋得慌,继续道:“那个案子……还要追究呢,现在宫里的人都是胆战心惊,就怕一不小心,犯了规矩。”
    黄锦舔舔嘴,又笑道:“咱家虽说是兴王旧人,深得陛下信重,可也是如履薄冰,一丝一毫不敢怠慢,哎……这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了,真不知什么时候,咱家要栽跟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部堂,你在陛下面前能说的上话,到时,还得请你多多美言几句。”
    “我?”徐谦觉得好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陛下自有分寸的,你还不明白吗?陛下这么做,其实是在敲山震虎,他倒真未必是要和宫里的为难,而是要做给别人看。”
    “做人别人看?”黄锦一时愣住了。
    徐谦点头:“不错,就是做给别人看,你想想看,陛下最忌惮的,是宫里的这些太监?”
    黄锦陷入深思,可是一时之间,又没有头绪,难道是忌惮杨廷和,那也不对,忌惮杨廷和,拿太监们开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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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送到,再提醒一下,最近有事,这几天都只能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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