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吩咐的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散了会,至于最后拟定出什么章程,如何执行,却是急不得。
    户部的官员们开始私下讨论,反响很是热烈。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达成了共识,管你王学、旧学,至少有一点你必须承认,不要跟姓徐的对着干,张春的榜样就在眼前,左侍郎都完了,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要整起来也就是动动手指头。
    有了这个共识,其他的就好办了,现在要讨论的是,徐大人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户部管钱袋子,这没有错,可是以往户部虽然管着钱袋子,可是这钱有层层克扣的说法,其实说到底,户部只是个附庸在内阁的衙门,比如户部要征粮,于是要经过内阁,内阁才使唤的动各府各县的官员,各府各县征粮的过程中有没有问题,户部也管不着,这是都察院的事,至于地方官完成不了任务,似乎和户部关系也不大,那是吏部的事,再至于粮食押解入京,还是和户部没有什么关系,那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事。
    整个征粮征税的过程,其实就是一次朝廷总动员,户部的职责不过是询问,不过是提议,不过是入库而已。
    之所以如此,其实也很容易理解,毕竟这个时代组织能力有限,单凭一个户部衙门,是绝不可能完成一项这么大的工程的。
    可是现在,徐大人的意思似乎是户部自己单干。
    理由嘛,是现成的,一方面征商税比征粮税更复杂,但是又更容易一些。
    复杂之处就是在于,如何开征,征收多少,若是没有一套规矩,就可能竭泽而渔,最后各地苦不堪言。而地方官龙蛇混杂,且又不够专业,靠他们开征商税,天知道最后会闹出多少弊案了。征个官粮都是如此,更别提这些真金白银了。
    到时几乎可以想象,一些地方官穷凶极恶,开了这个口子之后,以这个名目任意摊派,接着无数工坊破产,最后的结果就是,朝廷和商贾都吃了亏,倒是便宜了这些地方官吏。
    而说它容易,是因为开征的是雪花花的纹银,而不是官粮,征收的范围要小得多,因此,就算不用地方官吏协助,户部自己搭个台子,照样能登台唱戏。
    征税自己来,押解自己来,监督也自己来,甚至钱粮的动用,还有未来钱粮的流向,这位徐大人都已经想好了,徐部堂这分明是包产到户的节奏,想另立内阁。
    既然要跟着徐部堂单干,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是权,二是钱,傻子都晓得,一旦如此,户部这边的权利将达到顶峰,甚至要远超吏部,有了权,又有了钱,想不发财可能吗?
    大家稍一琢磨,顿悟了,这事可以办。
    可是新的讨论又出现了,既然要单干,把其他各部甩开,内阁会同意吗?只怕是猪都知道,内阁绝不会同意,内阁也不傻,不可能放任户部如此做,纵然你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这些理由俱都是血淋淋的现实,而且户部这么做,显然更加合适国家的发展,对朝廷也极为有利,可是单凭要权这一条,内阁就有足够的理由完全否决。
    这其实就是立场的问题,内阁的立场在于掌控一切,而现在站在户部的立场,想要成为真正的户部,将财政大权揽在手里,只怕比登天还难。
    吴谦的公房里,聚集了很多的官员,吴谦在户部干了七年,从郎中升任的右侍郎,在户部人脉广泛,再加上张春倒了,大家自然而然,都想听听他的意思。
    “老夫以为,徐部堂的倡议还是很好的,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乱象?老夫就说几个吧,比如这征粮,户部只是负责入库、清点,说白了,就是个管家,到底如何征,征多少钱粮,户部却是说不上话,诸位看看,现在的结果就是,这边要赈济,那边要拨饷银,收上来的是三百万,花出去的却有七百万,八百万,甚至上千万。咱们是巧妇,没有说话的份,只能凭着内阁的决断执行,可是国库空了,调拨不出钱粮来,最后又是户部的错。户部的干系本就非同小可,这种非同小可的事,该做主的做不了主,可是该担的干系却是一点都拉不下,往年的时候,老夫看到前几任尚书每日做的事就是和内阁还有各部还有监寺们争辩,为的就是争取少花点银子,可是结果如何?该花的还是花了。现在还欠了一大屁股的债。”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问题,就是收支不能做主,征收的时候,地方的官吏巴不得能少征就少征一些,多出来的,好中饱他们的私囊。可是支出的时候,无论是内阁还是各部,又巴不得能多支出多少就多支出多少,他们要办大事嘛,有多少银子办多大的事,要办大事,要把事办好,银子不够怎么成。徐部堂的一席话,倒是让老夫觉得有那么点意思,户部毕竟是专门算账的,如何开支,得户部自己做主,唯有做了主,才能解决当下的诸多问题,让那些满脑子地方政绩的地方官来征税,让那些要办大事的大人们来想着如何花销,迟早,这国库要垮了。”
    吴谦侃侃而谈,音量很大,他不嫌别人听不到,就怕有心人听不到,这些话犯忌讳,甚至若是被内阁听了去,只怕他的仕途也要惨淡。
    不过吴谦本来就不如张春一样得到内阁大佬们的青睐,而眼下徐谦坐掌户部,看他今日的实力,原本还在左右摇摆的吴谦,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跟着徐部堂一条道走到黑了。
    其实他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这时候,内阁的人让自己来做户部的钉子,效仿张春一般来给徐谦难堪,自己答应不答应,答应下来就要被徐谦拍死,不答应内阁就认为自己是徐谦的党羽。
    既然没有了选择,那么索性,就跟徐部堂混了,反正得罪了徐谦,那是死路一条,得罪了内阁,至多也就是打发去南京,两相其害选其轻,吴谦自认自己的智商足够。
    听了吴大人的话,有人忍不住道:“可是内阁会同意吗?”
    说的再好也没用,内阁否决了户部的章程,说什么都是假的。
    吴谦笑道:“同意不同意,这就不是我等能猜到的了,徐大人才是主心骨,我们呢,一起拟出章程来。”
    众人连连称是。
    突然来了个新任尚书,突然新任尚书打打杀杀,然后又突然左侍郎完蛋了,户部的诸公们今日是大开了眼界,再结合徐部堂破天荒的一番言辞,大家都感觉,户部从此以后,是不会安生了,自己处在这暴风的风眼位置,到底如何抉择,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有人抖擞精神,有人则是萌生退意,大家各打着算盘珠子,直到次日有人递上了辞呈,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继续打秋风的时候,到底如何选择,必须得有个决断。
    觉得以后的日子难熬,那么索性致仕,有门路的则是请调出去。至于有心的,则是留下来,倒是颇想有一番作为。
    而次日的时候,雪片一般的弹劾奏书,不出意外的满布整个朝野。
    徐谦胆大妄为,私设刑堂,他一个户部尚书,何德何能,怎么就敢处置朝廷命官。
    好大的胆子,左侍郎说打就打,说拿就拿,天大的罪,也轮不到你户部尚书干涉,上头还有朝廷,还有天子,有你徐谦处置的份吗?
    让四川府县开仓放粮,假若人人效仿,灾情是弥平了,可是极有可能,会动摇社稷,假若有人图谋不轨,假报灾情,截留钱粮,又当如何?
    徐谦道德有问题,有两个妻子,还和下属的小妾私通。
    他收了商贾的贿赂,和商贾沆瀣一气。
    诸如此类的奏书满天都是,就仿佛一下子,大家发现了新大陆,突然发现,这个徐部堂简直就是人中极品,坏人中的战斗机。
    对于这些弹劾,争论立即起来,有人唾弃就有人捧,到了今天,徐谦也不再是个单靠天子的雏儿,不必徐谦出手,刑部尚书会同几个御使便上了书,俱言张春之罪,最后又说,张春能升任左侍郎,皆赖内阁大臣杨廷和举荐,现在,是不是该追究一下干系,还有吏部,每年一次京察,为何至今没有发觉这样的昏官、庸官,吏部也应当给一个交代。
    导火线是有了,又是一场争议酝酿。
    而在大理寺那边,押去大理寺受审的张春推翻了所有的罪责,俱言自己遭受徐谦诬陷,要求查办尚书徐谦。
    大理寺这边,也在犹豫,这其实是个糊涂案子,任谁来审,都难理清楚。可是他们也有难处,一边是内阁和一群气势汹汹的大臣,一边是徐谦还有一帮王学新贵,似乎无论怎么审,都要得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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