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巨大的机翼,在半透明蓝灰色的夜空中滑行,机翼上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刺破了夜空的安静。
    程锦戴着耳机,看着舷窗外,蓝灰色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小叔说,每个人都有一个过不去的坎。
    十年前那案子,是他一生的遗憾,永远迈不过的那道坎。一个意外,转瞬之间,命运就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如果小叔说的是对的,那么她顾程锦的坎,又是谁。
    生活的真相,永远比你以为的,冷酷得多。
    这一路上,程锦一直在不由自主的想,如果,能再早一步知道当年的一切,那么结局是不是会变得不同。
    可是并没有如果。怪得了谁呢?
    “小叔,你就没恨过他们吗?”临走前,她问过小叔。
    顾均沉默了很久,才问:“那当初出事的那家人,他们有没有恨过我呢?”他望着程锦,“你爸心里,有没有恨过你妈?你妈又是不是恨过我们顾家?”
    程锦无法回答。
    “恨是恨不完的。只会让你失去得更多。”
    是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黑暗的记忆。可她怎么就没有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呢?如果她不是那么强烈的怨恨,那么多的愤怒,如果她早点放下过去,早点体会一下父亲当时的挫败与失落,或者至少,能跟他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一下……可能,后来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事实的真相,其实并没有刻意的隐瞒,没有人提起,只是因为不想她看见那满目狰狞的旧伤疤。
    小叔问,你是不是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啊……
    她曾在无数个会议的间隙里,偷偷窥视过他的侧脸。她曾在雨夜里,借着酒醉,放肆的占有他的怀抱。不,还远远不止如此……她甚至在梦里,都仿佛能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问,“程锦,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想你?”
    可是,就是她顾程锦,处心积虑,亲手把他从那个奋斗了十年的位置上,一把拉下。
    甚至,不只他。
    还有嘉信的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朋友。虞皓平和祁远离职,转投他处。就连沙明明,也搬离了27楼。从此以后,各奔东西。
    是她毁了所有的这一切,如愿以偿的。
    然而,开心吗,痛快吗,有过哪怕一分钟真正的快乐吗?并没有。无论她曾经以为,自己所做的这些,有着多么充分的理由,可是那些伤害,带来的只有眼泪,没有欢笑。
    “人这一辈子是很短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小叔对她说,“程锦,要好好珍惜你身边的每个人。”
    她现在明白了。可是……太晚了。
    并不是你想要珍惜的那些人,都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你回心转意。
    ****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出口的护栏外面站满了三三两两来接机的人群。
    平常每次走到这个出口,程锦都是目不斜视,无暇他顾,出机场就直奔目的地。可是今天,忽然没了方向,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踽踽独行,一时间,竟在偌大的机场里踟蹰起来。
    接机的人翘首以望,脸上都带着或喜悦,或期待。
    程锦低下头,拖着箱子走到一边,站在大厅自动门的门口,给沙明明打了个电话。
    “怎么啦宝贝?想我了?”沙明明在那头轻声笑语,“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你在哪儿呢?”程锦听见她笑语背后的细微的音乐声。
    “你猜。”沙明明又笑。
    “酒店?”程锦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半。
    “错。”沙明明叹了口气,“是酒吧。喝啤酒,吃烤花生,辣鸡爪。”
    “跟谁?”沙明明不至于无聊到,一个人去酒吧泡着的地步吧?
    “相亲。”
    “相……相亲?!”程锦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沙明明怎么沦落到这个份上了?一直不是嚷嚷着,要嫁给自己一见钟情,心弦颤动,不能自拔的男人吗?相亲是个什么鬼?
    “嗯。”沙明明倒是淡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听这语气,如果真是相亲,多半也是没戏。哪个女生会跟自己心仪的男神跑去酒吧啃鸡爪?吃相得有多难看。
    “那算了,回头再给你打电话。”程锦原想着,告诉沙明明,自己已经回来了,但是这会儿工夫,打扰人家如此人生大事,实在是有点不太厚道。
    “别啊!”沙明明却不肯挂断,“我没事,正无聊着呢。”
    “那人……”程锦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一边相亲,一边跟她聊电话?不太好吧?
    沙明明却说,“他啊,跑去那边跟朋友摇骰子了。我就说怎么非得跑这种地方来见面,敢情,这地方他是熟客。一进门都是老熟人。”
    “那你还不走?”程锦蹙眉。
    “算了,别那么挑剔。”沙明明微叹口气,“再挑,真的嫁不出去了。好歹先凑合交往一下。”
    “这种事,怎么能将就?”
    “幼稚。”沙明明却嗤之以鼻,“结婚不就是将就吗?要不然呢?程锦,我也那么任性的,胡混了这么些年了……以前有我妈在,有你在,都还不觉得孤单,现在忽然发现,想找人陪我看个电影,吃个火锅都找不着。这种日子,总要有个头啊。”
    “那你也得找个靠谱的吧。”程锦压低了点声音。
    “比如呢?”沙明明笑着,叹了口气。“比如,时俊吗?”
    程锦顿时不作声了。
    “我不想投入那么多,爱的那么深,最后,如果失去了,不是更难受。”沙明明淡淡的说,“我现在,只想找个人,谈个简简单单的恋爱,买个小点的房子结婚,养只狗,养个娃,过那种最简单的生活,不是挺好吗?”
    程锦默然。
    或许,沙明明说的也没错。
    人就是这样,要的越多,就会越累。期待越多,失望也越多。
    可是,这真的,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沙明明,程锦想,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还是要回以前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会在清怡雅叙的茶座里盯着帅哥、满脸花痴两眼桃心的沙明明,会在加班的午夜,不由分说非得拉着她飙车两个小时去找一家好吃的宵夜的沙明明。
    可惜,那样的日子,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
    从机场出来,打了个车,本来想直接回沙明明的公寓,反正她包里还有套备用钥匙。但是车到半途,看着车窗外斑斓夜色,程锦忽然又改了主意。
    “师傅,麻烦掉头,去趟东上和园。”
    出租车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西城区的东上和园?”
    “嗯。”
    司机腹诽,从机场出来,这都往东走了快20公里了,这又要掉头往西?计价器上跳的不是钱?
    程锦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紧紧的握着。十指的指节都被她握得发白。
    车一路从东向西,路过经十立交,路过江滨大道,路过嘉信大厦……风景越来越熟悉。夜风里,带着这座城市独有的微微潮湿而又清甜的气息。
    就像那天,从美罗酒店回来,他开车,她坐在他的身边,那时的风,也如今晚一般的温柔。那天的星光,好像比今晚还要更明亮。
    她还记得,那天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她湿淋淋贴在胸口的裙子,默不作声把车给停在路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肩上。
    扑通,扑通,她的心脏在胸口轻轻的跃动,仿佛也随着东上和园的距离渐渐拉近,越跳越急。
    东上和园。
    时俊所在。
    司机旁边计价器的红字在不疾不徐的跳动,程锦却忽然希望,这条路再继续无限的延长。就像,无限地靠近某个终点,却永远也不必真的到达。
    可是司机还是把车在路边靠边停了。“到了,一百二。”他回头,“要发票吗?”
    程锦摇摇头。
    磨磨蹭蹭的结了账,下了车,程锦拖着箱子,无措的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
    这东上和园门前是一条梧桐的长街,这季节,新年虽然已经过了好久,但树上却还没有看见新绿,只有寂寞的树影,在路灯下投下一条一条静默的影子。
    东上和园的铁栅门,也紧紧的关着,偶然有私家车,从旁边的柏油车道里开出来。
    每次看到那车灯的光,程锦都会觉得一阵紧张,然而,又在车轮滑过身边的时候,微微失望。
    直到时间过了很久,门口警卫值班室的保安小哥看见她一直在这站着,忍不住出来,溜达到她身边,“等人吗?”
    程锦摇头。
    “那,你是业主?”保安小哥怀疑的看着她。
    灯光不甚明亮,程锦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微微凌乱,但小哥记性却是相当的不错,看了她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端量着问,“你是不是以前来过?”
    他指着程锦,“我记得你以前来这边找嘉信的时总,是你吧?那天也是晚上,下大雨,你也是在这门口等了半天,也没带把伞……后来我看雨太大,就放你进去了……怎么,你都不记得了?”
    程锦很无语,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人记性还真好。
    保安小哥笑了,“你该不会还是来找他的吧?”
    说实话,这姑娘看着就是挺奇怪的。
    上回,下那么大的雨,那么冷的天,她就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门口淋得湿透。
    这回,又是这样,来了,也不进去,就那么低头站在树影下。
    程锦当然不会承认。进去干嘛,进去找谁?见时俊?她怎么还有脸过去找他?
    “不是、不是,我就是路过。”
    “我想也是,时总都搬走挺长时间了啊。”
    保安小哥自言自语一句,又慢慢往警卫室踱回去了,“这也挺晚的了,虽说这一带治安还可以吧,你一个人站这也不大安全,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程锦却愕然的,抬起了头。
    好像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她身不由己的,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
    保安小哥被她一把拽住了,回过头,看见她一脸的震惊,忍不住也呆了呆,“你不知道吗?他已经搬走了。”
    “什么时候?”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程锦依然徒劳的拽着他。
    “那,他搬去哪里了?”忽然之间,她声音都有点哑了。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小哥有点同情的看着她,然而真的是爱莫能助,只好笑笑,“我就是个值班保安,这些事,哪能轮得着我管啊。”
    程锦望了他半天,终于松了手,怔怔的站在原地。
    “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电话号码总知道吧?”小哥问。
    程锦低下头。
    电话,她当然记得。
    可是,她也更清楚的记得,那天,他从嘉信离职那天,杨苏大闹他的办公室,把他的手机摔了一个四分五裂。他既决意要走,怎么还会用以前的号码?
    保安小哥看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帮着出了个主意,“你要不要去嘉信打听打听?他不是在嘉信办公吗?”
    嘉信。
    程锦抬起头,望着东上和园里面,一栋一栋楼房里透出的灯光。夜空里那灯光精致璀璨,可是,时俊不在这里了。
    他也不在嘉信。
    他早就从嘉信辞职了。
    ****
    晚上十点半,骏丰建设。
    很晚已经了,可李东宁还留在办公室加班。
    星湾广场这个项目虽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好不容易拿到了,但这么一个浩大的工程,以现在骏丰的人手和实力,仓促之间,也很难上手。
    尤其是嘉信的剧变,这实在不在他原先的计划之内。
    程锦到骏丰的时候,李东宁正在忙着打电话。
    见她这么晚了,拖着行李箱就这么不由分说的闯进来,李东宁脸上难免有点惊讶,但这么长时间,顾程锦给他带来的意外,也不止一两次,他简直都有点习惯了。招招手让她先在对面坐下,然后简单说了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怎么突然就来了,不是说要回老家一趟吗?”
    他问,但是并没有听见回答。
    程锦穿着风衣,一脸的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却又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似的。
    李东宁想了想,又笑了,“该不会,是专程赶着来找我要钱的吧?”
    顾程锦也是叫他理解不了,当初星湾广场中标,他忙得昏天黑地,给她打电话约见面,想把这事给了结了,可顾程锦三催四请的都请不动,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等他稍微倒出点工夫,顾程锦倒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回老家去了。
    这也行,那么千里迢迢的回去了,总得待一段时间再回来吧?可谁能想到,忽然就这么半夜三更的,拖着行李箱,直接闯进他办公室来了。
    真是分分钟都是惊喜啊。好吧,说错了,是惊吓。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啊。”李东宁摸摸自己下巴,端量着程锦的满面风霜。
    然而程锦的样子却不像是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李东宁只好直入正题。
    “你放心,钱早就准备好了,直接给你打到账户不方便,我办了一张卡,为免你麻烦,用的我秘书的名义。”
    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金色的银行卡,放在程锦的面前。
    “小心点,别丢了,密码六个8,我就直接给你写在卡背面了。金额是比我们预先约定的,还要多了一倍。”他说。
    程锦并没有动。
    “什么意思?”她像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她和李东宁的交易,虽说一开始就是明码标价,但她其实并不是为了钱,才这么干的。那也只不过是为了让李东宁放下对她的戒心。
    她从来没要求过他加价。
    “为了证明,我不是个小气的暴发户。”李东宁说。
    程锦却并不领情。
    “你也知道,我给你的资料,并不是全部,也不是核心。”她说得很坦白。“你最想要的东西,我没有给你。”
    她说的是嘉信的报价。
    李东宁笑了,一贯无所谓的表情。
    “就开个玩笑,别介意……其实之前你来找我,商量这事的时候,我并没抱着什么期望。价码,也是你自己提的,我并没当真,也压根就不相信你最后真的能办到。可是没想到……你还真的兑现了承诺。虽然就只是个设计方案,但,我觉着也值了。我这人,从来不亏待帮过我的人,对你也是一样。”
    他说的,都是实情。
    李东宁的语气里,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对她的欣赏。他欣赏所有跟他一样,目标既定,就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不计代价,不择手段的人。
    君子无所耻,所耻在无成。
    但此刻,这番话停在程锦耳朵里,却句句都是讽刺……句句都让她坐立难安。
    “出国的手续,差不多也该办好了吧?”李东宁问,“现在钱也到账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程锦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不走了。”
    走去哪里?走到哪里,才能安心?
    况且她也没有资格用这个钱。
    她更没有资格去追逐自己的前程似锦,在把时俊的人生就这么毁了以后。
    李东宁很意外,“你……不走了?为什么?”
    她这又打着什么算盘呢?
    随着时俊的离职,嘉信陷入震荡,一时间,董事会上下和经营层面,无人再有闲暇去关注星湾广场的事情。可是,别人虽然已经无暇关注,杨璟和杨苏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还在从各种渠道在调查。
    他在外面的人脉极广,绝非杨璟和杨苏能比,多少都能知道些消息。这种节骨眼上,顾程锦要是不走,将来会发生什么,恐怕很难预料。
    程锦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问:“李总,我知道你也很忙。这么晚过来,其实,我想找你打听一件事。”
    李东宁微微一怔。
    然后程锦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或许,你知不知道,时俊的消息?”
    她想过找沙明明打听。沙明明人在嘉信,各种八卦她都沾边,又和虞皓平关系匪浅,或许,虞皓平能知道点什么,也未可知。
    然而沙明明电话里的声音比她还意外,“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算哪颗葱啊。高层之间交火,我们就是一把炮灰。”
    又想过杨璟……
    然而,她和杨璟并没有足够说这些的交情。
    就算杨璟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她顾程锦。
    那就只剩下李东宁了。虽然他的的确确不算是个好人,也的的确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一向交游广阔,特别在这个圈子里,遍地都是他的朋友,他要想找个人,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听见她问这句,李东宁明显的愣了一下。
    顾程锦看着他的眼神,简直是渴切,又带着点忐忑。
    “时俊……”他沉吟了一下。“为什么问起他?”
    “你只要说一句,知道或不知道。”
    程锦看着他的神色。李东宁既没有否认,说明他是知道的。
    但李东宁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嚓的一声,打着了,点起手里的一根烟。
    “你想见他?”隔着烟雾,他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的程锦的脸。
    程锦却只是摇了摇头。
    并不想见。
    也不能见。
    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但,她想知道他的消息。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现在好不好?他到底……为什么,忽然就放弃了,她曾经以为,他永远也不可能放弃的这一切。
    “我倒是听说了一点……”李东宁沉默的抽了半支烟,在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终于说,“知道中银科技大厦吗?”
    中银科技,程锦当然听说过。
    几年前那也是做得很漂亮的一个项目,圈子里颇有些名气。只是当时她还没毕业,所以不太知道详情。
    “那也是时俊经手的。当初,天鸿油脂还没有搬迁,那边未经绿化,本来是块没人看得上的地皮。时俊提出要和中银联手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嘉信董事会也不支持,但中银的陈总是时俊多年的朋友,这事,最后时俊是个人出面,牵头募集投资的。所以他名下也有中银科技大厦的相当一部分物业。”
    李东宁说,“前两天,刚好有个饭局,我碰巧遇见老陈,听说时俊已经把自己名下那部分,都转手给荣泰置业了。”
    说到这,他语气里仿佛还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惋惜。
    “现在城东地价飞涨,眼见着再囤几年就能翻倍……现在这个时候出手,他恐怕是亏了。”
    程锦不禁一震。
    李东宁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时俊是谁,他会不知道?
    然而他明知道现在不是转手的最佳时机,却还是把这些物业都卖了,又是为什么?
    李东宁见她一直紧紧盯着自己,不禁有点无奈的摊开手,“我也就知道这些。其余的事,我也没再打听,我跟他这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就不怎么样,自打星湾广场这事,我们更算是仇人了。”
    程锦默然。
    仇人。不止李东宁……还有她。他们都是。
    李东宁也在琢磨,“其实,我也没弄明白。辞职,也就算了……大不了,另起炉灶,他也不是没这个能耐。东上和园的房子,中银科技的物业,或许还不止这些,统统都给卖了,这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这事,外人不清楚,你和我,还有时俊,心里都明白,星湾广场,我们是下了套没错,可是这里边,苏盛景也在背后递刀子。要不然,我能这么容易拿下来?”
    苏盛景。
    程锦却想,苏盛景做的,也不过都是为了杨璟。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要走,也得把嘉信闹一个天翻地覆,拆一个四分五裂,我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不能让旁人得了便宜。”李东宁淡淡的扬起了眉梢。
    程锦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心越来越往下沉。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李东宁蹙眉,“不相信?”
    程锦没回答。
    李东宁认识的,只是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时俊。
    可是她认识的,是时俊的另一面。
    她只是想起了,最后看见他的那一夜。他最后看着她的时候,那种眼神。
    那天她当着他的面,已经亲口承认,这事都是她干的。所有一切都是她一手设计。包括利用他的感情,利用他和杨璟,和苏盛景的矛盾,这些……他都知道。
    她当然也知道,如果他想,他自然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在那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局面,自己如何去应对。
    可是,想象中将会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出现过。他什么都没做过。只留下她自己,在这死一般的静寂里。
    而杨璟?他连顾程锦这个罪魁祸首,都没动过她一根头发,他会去对付杨璟?
    李东宁说他了解时俊。
    杨璟也自认为很了解时俊。
    但是程锦觉得,真正了解他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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