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胡说八道。”
    楚姮掩饰的背过身,去拆药包:“咱们之前约法三章,你可不许乱来。”
    蔺伯钦蹙额:“你想多了。”
    “别不好意思,我又没怪你。方才可能是你做梦,那话怎么说来着,不知者不罪嘛。”
    楚姮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
    蔺伯钦冷冷的扫她一眼,简直搞不懂这李四娘大半夜在玩什么把戏。
    楚姮不想再说这个尴尬的话题,她忙取了纱布药膏走过来,道:“医馆大夫说每晚子时换药,我若不过来,你是不是压根儿不会管自己伤势?”
    她这一埋怨,蔺伯钦愣了愣。
    “我忘记了。”
    他似乎也想起来大夫白日里的叮嘱,迟疑片刻,有些客气的对楚姮说:“李四娘,换药我自己来便可。夜已深,你回房休息罢。”
    楚姮听到这句话顿时不太高兴。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平时还总吵吵,但楚姮以为,认识这么久怎么也算半个朋友。
    她屈尊降贵的给他上药,谁曾想这死脑筋还不领情。
    不领情就算了。
    楚姮将药膏纱布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蔺伯钦一番好心,不知自己哪儿又招惹了她,愠然无语。
    楚姮跑到门外,被夜风一吹,到底是没那么生气。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窗户倒映出蔺伯钦的身影,他正使劲歪着脖子,露出伤处,艰难的与药膏纱布作斗争。
    “笨手笨脚的,蠢死了。”
    楚姮看不下去,又折返进屋。
    一进去,就看到蔺伯钦青色衣袍半褪,松垮的挂在腰间。他身量颀长,赤裸的上身白皙精壮,匀称有度。寻常女人见得早就捂脸离开,然而楚姮不是寻常女子,她非但没转身,反而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说道:“蔺伯钦,我觉得你不穿衣服要好看一点。”
    蔺伯钦一把将衣袍披在身上,从齿间僵硬的憋出几个字:“李、四、娘!”
    “我在!”
    看着蔺伯钦的脸色从青变紫,从紫变黑,五颜六色,极其瑰丽,楚姮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直接从蔺伯钦手里夺过纱布药膏,笑眯眯的说:“夫君,躺平,我来给你上药。”
    蔺伯钦听到“夫君”两字心头一颤:“不必。”
    “那怎么行。”楚姮伸出魔爪,直接去掀他右肩衣袍,然而下一秒,她的坏笑蓦然凝结在脸上。
    伤口比白天还要狰狞。
    肩头肿起,伤口周围已经有些脓肿,大片青紫淤血扩散,稍微一动,想必是钻心刺骨的疼吧。
    楚姮突然有些愧疚。
    方才她故意闯进来,蔺伯钦忙着披衣裳,想必扯到伤口了。
    蔺伯钦还在挣扎,楚姮不禁沉下脸,将他往八仙椅上一摁,语气恶劣:“别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蔺伯钦再有耐性,此时也要被楚姮折腾光了。
    楚姮道:“我能干什么?当然是给你上药!”
    话音甫落,她拿起药膏,一把敷上蔺伯钦肩头。蔺伯钦猝不及防,疼地一声闷哼。
    这哪是给他上药?
    分明是报复!
    楚姮到底不忍心欺负一个伤患,她放柔了动作,撇嘴嘟哝:“你这人就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不给你上药,难道让胡裕杨腊他们来照顾你?他们这些武夫,粗手粗脚,到时候你就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了!”
    蔺伯钦眉头抖了抖。
    他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说不定杨腊胡裕他们下手还会轻一点儿……心中虽然这般作想,但蔺伯钦到底是没有阻止楚姮一番好心,索性闭着眼,任她“宰割”。
    楚姮见他竭力忍耐,汗水从额角下颌滚落,嫡在冷冽的锁骨上,不知怎地,脸色微微发烫,视线有些游移。
    难不成她下手真的很重?
    可是以前好友宁阙郡主摔断了手,便是她给上药的。
    人家一个姑娘都忍耐的住,蔺伯钦一个大男人反而觉得煎熬?
    楚姮到底是害怕弄疼他,每敷药一下,就弯腰在他肩头吹了吹,嘴里像哄小孩儿一般哄道:“吹吹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
    今夜格外闷热。
    许是楚姮上药靠的很近,蔺伯钦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热气,在逼仄的房屋更令人无措。
    蔺伯钦视线落在楚姮的手上。
    十指纤纤,莹白如玉。
    莫名其妙的,蔺伯钦觉得有些心悸,忙低着头,不再去看。
    楚姮好不容易给他包扎完毕,在他肩头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拍了拍手:“搞定。”
    蔺伯钦微微抬了下手臂,目视楚姮,由衷道:“多谢。”
    楚姮站了半天,腿有些麻了。她将腿“啪”的搭在桌上,敲着膝盖说:“只要你别时时刻刻说教我,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蔺伯钦见她动作随意,顿时又沉着脸:“你端正言行,我又怎会说教你。”
    楚姮敲腿的手一顿,没有接话。
    她讨厌规矩。
    当初下定决心逃离皇宫,一是因为要下嫁陈俞安;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实在受不了宫里的繁文缛节。
    从她记事起,教习嬷嬷便跟在她身后唠叨不停。因为她是公主,受到万人瞩目,所以从走路的姿态,到穿衣的细节,就连用膳持箸的距离都有规定,不能出丝毫差错。然而楚姮骨子里又是个不安生的,她喜欢爬树抓鸟,喜欢下河摸鱼,喜欢舞刀耍剑。
    可做了这些,总有人去告密。德妃也好淑妃也罢,那些人告她的状,挨骂的始终是她母后。
    皇后连自己女儿都教导无方,如何母仪天下?
    这句话楚姮听到父皇说了很多次。
    为了母后少挨骂,楚姮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喜欢。于是,她七岁能在宴会上做出最正确的礼仪,露出最高雅的笑容,一举一动,都象征着皇家不容蔑视的森严规矩。
    只因她是大元朝的华容公主,所以她连自己随心所欲的权利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逃离了皇宫,爬树抓鸟,下河摸鱼,都没人可以阻拦。
    嗯……
    若蔺伯钦这位便宜夫君能多闭嘴,就更加完美了。
    思及此,楚姮幽幽的看了眼蔺伯钦。
    蔺伯钦眉头一跳。
    明明是闷热的天气,为何会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
    楚姮回到屋中,不曾想溪暮这小丫头竟是醒了。
    溪暮见到楚姮,一脸无措又兴奋的样子:“夫人!你、你刚才和蔺大人一起在房里……啊,是需要奴婢给你准备热水洗一洗吗?”
    楚姮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话中意思,顿时哭笑不得:“年纪轻轻,脑子里想什么没羞没臊的东西?”
    溪暮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低声道:“说句逾越的话,方才奴婢听到屋里传来……传来声音,还以为夫人和大人……”
    “诶,可别乱想。”楚姮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他白天受了伤,我给他包一下纱布。”
    “哦……原来如此。”
    溪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忙跟在楚姮身,一脸震惊的问:“夫人,难道你和大人还没有和好吗?”
    楚姮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道:“算是吧。”
    溪暮着急了:“这、这怎么行?夫人,你这般不管不问,万一大人他纳妾,可就……可就不好了。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妇人,便是因为和丈夫闹不快,丈夫纳了小妾,便、便将她给休了。孤苦无依,好不可怜……”
    楚姮看她都快哭了,顿时有些无措,反倒过来安慰她:“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
    “奴婢怎能不担心?”溪暮带着哭腔,“夫人此前丧夫多次,好不容易能嫁到清远县享福,万一……奴婢是心疼夫人啊。”
    楚姮心头一热,感动的拍了拍肩膀,胡诌道:“好啦,其实夫君很中意我。”
    “……当真?”
    “比金子还真。”楚姮指了指蔺伯钦的屋子,“不然你想,这三更半夜的,他为何要让我过去呢?其实他就是面子浅,不好意思,心里比谁都稀罕我呢!我给你讲,前天我就抱怨了一句肩膀痛,你猜夫君怎么着?他竟然亲自挽起袖子给我锤肩揉腿,啧,那态度好的不得了……”
    话没说完,隔壁房突然传来蔺伯钦恼然的声音:“李四娘,不许胡说!”
    楚姮吓得一缩脖子,没想到屋子隔音这么差,忙灰溜溜的蹬了鞋子上床睡觉。
    次日早,她还记得温兰心送灵一事。
    给两个丫鬟打了招呼,便换上一身白衣,往双云巷的邓家去。
    邓家门口挂着白幡挽联,纸钱飘飘撒撒。
    方双平和邓长宁站在棺椁两侧,披着白麻,脸色惨淡。
    楚姮上前在司礼处记了名册,随即送上挽幛。方双平和邓长宁过来道谢,看样子,到底是感念温兰心在清远县有楚姮这么一个朋友。
    到了时辰,丧乐一起,便抬棺出城。
    楚姮站在方双平身后送灵,心思起起伏伏。来到城门口,方双平便让楚姮留步,躬身道别:“多谢夫人肯送舍妹一程……此去鄞州,双平怕是不会再回清远县了。还麻烦夫人给蔺大人带一句话,双平甚是感激他多年照拂。”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把钥匙,递了过去,“这是县衙卷宗柜的钥匙,我临走匆忙,竟是忘了交还蔺大人”
    “我一定会带到。”楚姮接过钥匙,微微颔首。
    方双平又朝楚姮道了声谢,这才扶着棺椁,随着送葬的队伍,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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