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陈源
    我前次写了一篇《恕府卫》,对于奉令开枪的执政府卫兵略有恕词,以为段政府之敢于如此胡为,其原因并不在于有这些无知识的蛮横的卫兵,却在于有那些人头畜鸣的所谓知识阶级替他们尽忠,如晨报社的陈溥贤宣传群众拿有手枪,现代评论社的陈源宣传女师大学生去赴会是由于校长教职员的威迫。但是今日看见《现代评论》七十期,陈源(即西滢——我擅自省去水旁,因为印刷所大抵少此字,不值得新铸,并没有别的意思)在那里呼冤,说不应说他的罪比府卫队还大。我仔细一想,觉得也并非完全无理,所以再作此文以恕之。
    我恕府卫的理由共有两点,即一因为他们无知识,二因为他们是奉令的。在陈源之捧段章,这两点上有什么不同么?我想没有什么不同。陈源的知识在表面上看来似乎要比府卫高出一筹,因为他记得什么dreyfus事件,又会谈罗曼罗阑,虽然听说是转录布拉思(还是勃拉思呀?)的话。自然,大家都知道,陈源是文士而府卫是兵士。但是,知识似乎不单是指能看几本外国杂志的力量,——我们看陈源会牺牲了他的母舅吴稚晖先生去媚章士钊杨荫榆,觉得他的知识与府卫不见得有多大差异。这一点是同样的可恕的。至于奉令呢?唔,我想这也还说得过去:陈源也是同样的奉令的。府卫奉的是贾德耀的令,陈源奉的是章士钊的令,而上头的主子则同是段祺瑞。吾知陈源先生一听这话必将大生其气像野兽一般地跳起来而大吼曰,“拿证据来!”诺,可以。只须举大拇指示之曰,“一千元!”夫一千元者,非由段祺瑞拿出章士钊经手而赐给《现代评论》者乎?此即段章发给《现代评论》之命令,陈源所鞠躬尽瘁地奉行着者也。我们看一千元即可以知陈源说话之原因,看陈源如此说话即可以知一千元之效力了,至于陈源自己拿不拿到三个大那都没有关系。本来段祺瑞章士钊也是一个“人”,在他们未曾作恶之先与他们往还,或者收入他们的股份,也还(姑且让步这样的说)没有十分不对,但是这钱如在言论上发生了效力,那就是别一件事,好听点或者可以说是津贴,其实却的确是“贿赂”了。现代评论社的这一千元我们当然还是称他为津贴,但他的魔力也就能买去被津贴者的自由与“良心”,使他们不能不服从他的命令。陈源便是这样的可怜人之一。在这一点上他同卫兵一样的不能自主,我们不但应该恕,而且还要可怜他的。
    但是可惜,刚写到这里,听说段政府已倒,段祺瑞章士钊都逃了。我不知道“白话老虎报”在七十一期上将有什么好文章,以报答这一千元的主顾,陈源先生将有追怀“孤桐先生”的什么好闲话给我们看,都是很有兴味的事,企予望之矣。
    附记
    予前作《恕府卫》,今又作《恕陈源》一文,以竟前篇未尽之意,会当合刊什么报卷头,题曰《二恕篇》,以就政有道焉。十五年四月十日申刻。
    * 刊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二日《京报副刊》,署名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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