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闲事
    陈源先生在《现代评论》五六的“闲话”上声明从民国十五年起要少管闲事了,这很令我同情,但是,我要劝他不要少管,因为的确“实在中国爱管闲事的人太少了”。
    的确,“生活在这种人中,自然有许多看不过眼的事情,不得不说两句话。这样就常常惹了祸了。”我自己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一年到头喜欢讲话,结果自然是常常惹祸,有几次还颇危险,即如最近为了女师大事件,被北大教授之主张所谓公理者经过法律与道德两重的否认以外,还要被“投畀豺虎”,(这大约是禽兽上的否认罢?这似乎只是运用古典,我也知道,未必真要把我丢给三贝子花园里的野兽去吃,虽然曾遇见一只无毛大虫,吓得我刺猬似的害怕。)要被割席,——自然也是用典,照现在说来应该是锯板凳,不过锯断了之后,一个人各占据一段板两条凳腿,实在有点不好坐。您看这是多么大的祸。去年十二月半左右,北京的奉派学者宣传日内李景林进北京,第一着即解散北大,喔,喔,这事件更要闹大了。原来李景林也是主张他们的鸟公理的,反对杨胡章刘的人真是危险极了。陈先生没有这个危险,而尚欲不再管闲事了,可叹吾德良太孤矣,不然还可凑凑热闹,无论他是怎么管法。我恐怕有点同陈先生“所极尊敬的老先生”相像,这爱管闲事的脾气一时不易改过,今年大约也还不能换一本新账簿。我不知怎的不大喜欢道学家与研究系,正如疑古先生之恶绅士,时常不免要说两句话,因此我希望陈先生也不要高隐,还是仍旧来管点闲事,即使是所喜欢的不同,大家也总是同志,可以高兴一点。反正也总不会怎样地“惹出大祸”来,投畀豺虎,不过说说罢了,何必这样认真。中国爱管闲事的人真太少了。倘若我们有左拉,法郎西,罗曼罗兰呀!他们此刻一定都出头来后援女大了,虽然他们未必祷天求李景林得胜。(这也谁能知道,他们如生在中国。但是这也是有命运存焉,中国自然生不出左拉他们来:这就是我的一位长辈常说的“活该”。)有些学者说,因为学棍喜欢管闲事,所以忙事也弄不好,北大不能尽其学术上的责任,即是为此。这是很严正的话。但是这些形同土匪以外还有那些形似绅士的学棒在呢,他们不(?)管闲事,也似乎未必特别有什么忙事的成绩,那么这棍之与棒亦差不多是半斤八两,而社会上之闲事却少人管了,岂不反是一种损失?棍乎棒乎,匪乎士乎,盍兴乎来,我们有事大家管罢!
    * 刊一九二六年一月五日《京报副刊》,为“半席话乙”,署名何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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