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与民心
    洋大人曰,“中国要过激化了。”中国的巨公们从而敬和之曰,“过激化了!”然而吾侪小民看来看去,听来听去,甚至于用了“嗅觉”闻来闻去,总找不出所谓激者何在,更无论所谓过了。
    洋大人曰,“过激见端于废清帝号。”巨公们当然不敢不敬闻命也。然而由个人浅陋之见推之,则此废帝号之举实出于民族革命的旧思想,新且未必,遑论激哉?洋大人若曰,民国而无帝号即为过激:在洋逻辑上或然。吾侪中国小民只知革命之义,不能领会此奥义也。
    洋大人中有黄色者,尤汲汲不可终日,奔走号叫以探过激化之消息。侧闻彼等有汉文报曰《顺天时报》,日日揭橥“民心”,反对其所谓逼宫之“不祥事件”,为敝国保留一线的“王道根基”,盛意可感也!夫彼等既如此熟知吾国“民心”则一切过激过顽等化之消息当无不了然于“支那通”之胸中如示诸掌,更何至张皇如是,谬误如是。呜呼,外国人不懂中国事情亦固其所不足为奇,而一方面乃又如此熟知“民心”,则大奇也。我们决不相信中国民心的真相会发现于外国的机关报之上,他们所谓民心者只是顺民与西崽的话,承主人之意旨而照说者耳。北京市民虽至无聊,也当不至默认该报能代表大家的意志,但是日日熟视无睹,了无表示,乃亦一奇耳。某半岛的皇帝,人家的皇帝也,既得而废之矣,今独干涉别人之自废其皇帝,何也?以云过激,此其真过激也欤。
    到了现在,我们还不能不来提唱“中国人的中国”,实在觉得残念,但是没有法子。我们的好梦做的太久了,现在也应当醒了。孙逸仙先生的主张我觉得很有道理,但他的亚细亚主义我不能赞同,因为这也是空的,(若是外交上的辞令,那自然又当别论。)我不是作反帝国主义的实际运动的人,但我的思想总是回到民族主义的路上来了。我对于外国的某一类文化还是很有趣味很想研究的,但我觉得这两不相妨:赏鉴研究某一国的某种文化同时反对其荒谬的言论与行为。
    * 刊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九日《京报副刊》,署名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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