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又是梦。
    别院的那个黑夜,她无故被人杀害,意识终结,可再次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六年前,寄住在舅舅家,母亲尚未去世的时候。
    再见母亲,她喜极而泣,可实在难以置信自己会有此重生机缘。直到过了好几天,而这好几天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时,她才信了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可重回的这些日子,她总能梦见自己前世被杀的情景。
    记忆每每重现,都令她心有余悸。
    到底是谁杀了她?又为什么杀她?
    她不过是一个富家公子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掉的小通房,见过的人都屈指可数,真心不认为自己能结下什么仇家,更想不到谁能那么恨她?
    顾思思抬袖试了试额上的汗珠,还没待再想下去,听见一旁母亲沉重的呼吸声。她小心地翻身过来,见母亲消瘦的脸庞,想起她白日里昏倒之事,又心疼起来。
    母亲姓冯,单名一个黎字,为人心善,性子温和。
    五年前,父亲和哥哥失踪,母亲积劳成疾加之忧心,身体越来越差。母女俩的日子也越来越清贫。
    家中没有男人,一个女子总是抛头露面,还带着个小孩儿,家长里短的,总被别人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话题,久而久之,人们捕风捉影,一些难听的话便传了出来。村中对母亲有着各种诟病,到了后来,就连顾思思都遭到了他人的诋毁和羞辱。
    为了她,母亲毅然决然地决定了离开,在顾思思受了委屈的第二天就带着她投奔了在县城衙役当捕快的哥哥一家。
    即便日子艰苦,但母亲也带着她在家乡过了两年多的日子。
    顾思思一直不懂母亲为什么不早些去寻求舅舅的庇护?
    直到前世母亲弥留之际叫出了父亲的名字,含含糊糊地说的那些话时,顾思思才彻底明白。原来她一直寄希望于父亲还活着,原来她一直在等父亲回来。
    想到这儿,顾思思心中更难受了。
    母亲前世是带着对父亲生死未卜的牵挂离开的,而那一天,就在两年后……
    重生之后,顾思思为再见母亲而狂喜,但也心痛,因为她再次目睹了母亲被病痛折磨……倘使再这样下去,母亲就会和前世一样,早早地离开她。顾思思想起来就觉得心痛不已。
    但她记得,前世京城有一位姓薛的神医曾救治了很多人,当年卓老夫人的病症和母亲此时非常相似,就是那位薛神医给治好的。
    顾思思真的很想带母亲去看看,可和母亲提出了去京城后,她却是不答应。
    顾思思当然明白,母亲很难相信她口中的神医一说。因为她母女二人一样,几乎每天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神医,还是远在京城的神医!
    顾思思犯起愁来,却是不知怎么才能让母亲信了自己的话。总不能对她说自己是重生的,前世见到过那薛大夫,更知道他治好过类似病症的别人吧!母亲不认为她在说胡话才怪呢!
    顾思思眉头紧锁,不过说起重生,她蓦然记起明日就是五月初三,再有三天就是她表姐冯芝的十六岁生日了,而前世的那天可是发生了件不小的事儿。
    顾思思清楚地记得,陈捕头刚续弦不久的夫人和表姐冯芝是同一天生辰。
    舅母廖氏得知她偏爱绣品后,连夜送来东西要母亲绣一副“富贵天香图”。
    母亲熬了三天,紧锣密鼓地绣完。舅母第二日乐颠颠地去陈府送礼去,可路上却遇上惊马,出了事端!
    那马受惊,不偏不倚,正好撞到舅母。舅母礼没送成不说,反倒伤了腿,满心怒火和委屈,一顿哭闹。
    想起此事,顾思思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她醒来后便叫住了正在忙前忙后的母亲。
    冯黎过来见女儿睡眼朦胧,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道:“天还尚早,思思再睡会儿吧。”
    顾思思摇了摇头,想起昨夜已经想好的话,抓住母亲的手,着急地道:“娘,娘我做了一个梦。”
    冯黎笑,一个梦没什么打紧,但她爱听女儿说话。她坐在床边,露出几分认真,“思思梦到了什么?”
    顾思思心潮澎湃,小脸通红,赶紧把前世即将发生的那些事情当做是梦讲给了母亲,只是在结尾的部分添加了一件虚构之事。她说她们去了京城,一位姓薛的大夫还治好了母亲的病。
    冯黎听了最后这一部分,心中一阵酸楚。她看着女儿娇俏可人又充满期待的小脸,摸了摸她的头,暗自叹息一声。
    她明白,女儿这是做梦都想着她的病能好呢。
    顾思思道:“娘,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那位姓薛的大夫了,或许京城真有此人!或许他真能看好娘的病呢!娘,咱们,咱们这就去京城试试好不好?”
    冯黎欣慰的笑了,可那笑中却带着一抹苦涩。她握起女儿的小手,柔声安慰道:“思思乖,梦怎么能当真呢?你不要担心娘了,你看娘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她口中虽如此安慰女儿,不过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病确实比以前重了,若真的哪天撒手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冯黎心中苦楚,暗暗地想,若是真有那么一位神医就好了。
    一日相安无事,到了黄昏,冯黎正在房中刺绣,匆匆的脚步声与廖氏急躁的呼唤声同时传入她的耳中。
    当她开门见廖氏怀中抱着缎子,交代着和女儿梦里一样的话时,愣了一下,完全出乎意料。
    但她并未多想,只道或许是女儿曾听到过舅母的只言片语,方才做了那样的梦。
    可三天之后发生的事儿却令她无法淡定了,廖氏一早出门去陈府送礼……遇上惊马……摔伤了腿……一切都和女儿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
    夜晚,正房传来廖氏的哭嚎声。白天里,大夫说她受伤的腿经脉受损,很难恢复,怕是日后要跛脚了。
    母女俩静坐房中。冯黎低头,眉头深锁。顾思思则时而抬眼偷瞄母亲,见她面有愁意,猜想她在暗暗自责。
    不错,冯黎确实有些悔,虽然女儿梦境变作了现实很是匪夷所思,但既然第一件事吻合了,第二件,她应该放在心上,提示嫂嫂多加小心才是,可她当时却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顾思思与母亲恰好相反。作为知道此事必然会发生的她,对于舅母的受伤和从今往后会变成瘸子的事没有丝毫的亏欠之感。
    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对方,甚至厌恶她。
    顾思思和母亲虽住在这里。但母亲每月都会背着舅舅偷偷地给廖氏不少的钱。可即便如此,廖氏还是极不待见她二人,更常常都是当面一个样儿,背地里又是一个样儿。若不是她母亲有着高超别致的刺绣手艺,还能为她赚不少的钱,廖氏怕是根本就不会维系这表面上的安宁。
    但这并不是顾思思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看着她再次变成瘸子而丝毫无感的全部原因。
    究其根本,是因为前世的那次深山迷失……
    那时候,母亲冯黎刚刚离世,顾思思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更是硬生生变成了她表姐的丫鬟。
    一次,廖氏带着表姐外出游玩,却破天荒地叫上了她。三人一起乘车,途中表姐嚷着口渴。廖氏便叫停了马车,把空了的水袋给了顾思思,指明路让她下车去找水。
    顾思思走了很久,按照她所说的方向进了深山,可水没找到,却迷失了方向,碰到了山贼。
    后在遇见卓慕青后,她曾听到他手下的人说起那山名叫莽翔岭,说起那地方曲折迷离,极易迷路,又山贼猖獗,屡屡发生命案。
    舅舅是捕快,这“莽翔岭”是什么地方顾思思可是没少听见他提起。
    难道舅母不知道?
    顾思思不傻。她觉得舅母就是有意让她狼入虎口的。
    可奇怪的是,那年她十六,舅舅明明已经给她许了人家,再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嫁走,离开这个家,碍不着她的眼了,可舅母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顾思思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总之,无论舅母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讨厌极了她。
    ***
    正房中的哭嚎声越来越大,顾思思又抬头望向母亲,见母亲正好也朝她望来。
    她奔了过去,握住母亲的手,说道:“娘是不是在为舅母的事儿而自责?可是娘也不知道事情真的会像梦中一样啊!”
    冯黎点头,叹息。
    顾思思道:“所以娘不要想了嘛……倒是……倒是……倒是梦中的两件事情都应验了,那么娘的病,娘,娘……咱们去京城好不好!”
    顾思思越来越激动,发自真心的激动。她甚至感到自己在颤抖。
    冯黎看到女儿充满期待和关怀的小脸,心中暖,更充满对女儿的怜惜。刚才,她除了在想嫂嫂的遭遇以外,也在想着此事。
    虽然匪夷所思,但梦境真的变作了事实……或许这是上天和她的宝贝女儿给她的新希望……
    她看着自己的那个乖巧动人,极是可爱的小心尖儿,为了女儿,为了能更久地陪伴她,也为了不再让她失望和担忧,她会把握这个希望,会去积极尝试……
    冯黎舒展眉眼,轻声相应,终是点了头……
    第3章 入京
    顾思思见母亲点头,雀跃而起,无法自控地欢呼一声。
    “思思!”
    冯黎闻之,大惊失色,立马拉住女儿,捂住了她的嘴,轻声嗔怪。
    顾思思这时才想起隔壁还在哀嚎,自己这般样子可真是不妥。
    她一下子咬住下唇,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吐了吐舌头,抱住了母亲的手臂,一阵亲昵。
    冯黎点了点女儿的小脑袋,脸上带着怪罪,但心中却是满足的。女儿近来常常眉头紧锁,很久没见她这般开心了。
    不过想起嫂嫂,冯黎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她扶住女儿的肩膀,认真地道:“但是思思,咱们要过些日子才能动身,你舅母伤的很重,现在行动不便,娘得照顾她一些日子才行。”
    顾思思猜到了会这样。母亲寻求了舅舅的庇护,一直都觉得麻烦了舅舅一家,也一直都在尽量的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如今舅母卧床,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现在就走的。此事顾思思虽极是不喜,但也自知劝不了,便只好同意了母亲的决定。
    廖氏一天天好起来,但亦如前世,落下了终身跛脚的毛病。
    这日在顾思思不断的催促下,冯黎也终于定下了启程的日子。晚上得出空来,她便去了哥嫂房中,说了此事。
    哥哥冯安闻言叹息,缓了好久方才开口道:“去试试也好,这洛县怎么也是小地方,京城天子脚下,能人更多,也便多了希望。哥每日公务繁忙,也没能领你到大地方看看,哎……”
    妹妹的病他也一直都很担忧,只是能力有限,也确实公事忙碌,此时想起来,心中苦涩无比,很不是滋味。
    他说着转头向廖氏道:“你备些盘缠给阿黎,明日找个可靠的马夫,听见没?”
    冯黎急忙道:“哥,不用了,这么多年来,已经很麻烦哥嫂了……我这有些先用着便是……”
    冯安打断道:“你我亲兄妹,谈什么麻烦,阿黎尽管接着,哥明日有案子还要和陈捕头离县,不能相送心中已然觉得对你不起……那点盘缠就算是哥的一点心意了,他日治好了病,还要早些回来团聚!”
    他说着已是眼圈泛红,转头向廖氏又催促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快去拿呀!”
    廖氏坐在一旁,打从听了冯黎说要走,心中便开始窝火,以前自己好好的时候她不走,现在家里缺人干活,又缺人赚钱的时候她要走,这不是摆明了和自己作对么!
    她心中不满,但知道自己的丈夫宝贝他这妹妹,便也没表现出那份不乐意,反倒一脸不舍地抹了抹眼泪,说道:“嫂嫂想想你母女要走了,这心中空落落的。不过也是好事,咱们来日方长,阿黎还是看病要紧。嫂嫂明日就去给你备盘缠和吃的。刘二的车赶得稳,他家车子也宽敞舒适,明日嫂嫂便和他说去。”
    冯安闻言道:“你嫂嫂说得对,阿黎放宽心,路上照顾好自己,去了京城,阿黎的病一定能治好。”
    冯黎点头,对于未知前路,说不担忧是假的,但她如今只为女儿,为能更久远地陪伴女儿。
    第二日冯安走前再次叮嘱了廖氏为妹妹准备盘缠的事。廖氏口上答应,但心中根本就没打算为她们母女做什么。
    冯黎把东西收拾妥当,点了点手中的钱,不多,勉强够到达京城和几天吃住的,至于看病,一定是不够的。
    但若是加上这半年来嫂嫂还未给她的卖绣品的分成钱,或许就能维持一些日子的药钱了。她想着便去了廖氏的房中。
    廖氏正坐在屋里嗑着瓜子,见她来,多一眼也没瞧,颇为不耐地问道:“有事么?”
    她这般态度还是头一回,冯黎心下一沉,便有些不想说了,可想来想去,逼不得已,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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