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气无处撒的容非踢开道上的小碎石,愤懑回屋,暗搓搓地想,他偏不告诉贺祁,等与秦茉订了亲,再逼贺祁喊她“七婶”,气死那小子!
    他本以为贺祁待个一时半会便走,万没料到,贺祁带上秦茉、魏紫、小豌豆,一同去长兴酒楼用午膳,直到黄昏才送他们归返。
    容非充分感受到这世间满满的恶意,仿佛全天下人都同心协力与他作对,以至于他连见心上人一面的机会也无。
    又不是远在天边,不过隔了两座院墙罢了!
    晚饭后,天幕如墨染般越发深沉,一轮明月恍若冰盘,高悬于空,流光盈满天与地。
    容非呆立窗前,记起南柳上回说的“等晚上”、“偷偷去”,遂在袍子外罩了件深色薄披风,揣了那装有小珍珠和青丝的小锦囊,以溜达的借口,绕着主院外墙逛圈。
    秦茉会出来散步吗?会到酒馆巡查吗?
    容非历来待贺家以外的人皆暗藏淡漠,自遇上秦茉后,所有的高傲碎成了粉,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已不再像他自己。
    最让他羞愤的是,他竟乐在其中,不可自拔,没药可救了。
    神思不属,不知不觉,他已行至东苑和主院之间狭窄的甬道上,抬望主院的书斋,窗户半敞开,幽幽亮着灯。
    那是秦茉的书房。
    她在楼上,离他仅剩两丈距离。
    容非陡然生出爬墙的冲动,然而此处无任何可攀缘的树干或大石,他蹦哒了一阵,心有不甘,纠结片刻,闷声道:“南柳,带我进去。”
    下一刻,暗风流动,一有力的臂膀从旁托住他的腰,南柳那通透澄澈的嗓音已在耳边,“抓牢。”
    容非无奈地搭住南柳的肩背,随他的力量腾空而起,越过院墙,飞上书斋的窗边。
    二人踏足无声,似乎不曾惊动屋中人。
    隔着窗子往里望,月色如流水淌入书房,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埋首案前,奋笔疾书,面容冷清。
    她神情专注,殊不知月色交织着案上烛火,勾勒她如粉莲绽放的脸颊、精雕细琢的眉眼、丰润嫣红的唇瓣,使得她独绝的容颜更为勾魂摄魄。
    书房中除她以外,再无旁人,案上那壶茶已无腾起的轻烟,摔碎又重新粘好的哥窑葵花洗,安安静静,代替他作伴。
    容非蹑手蹑脚爬入书房,刚落地,还没来得及说话,秦茉倏然抬头,惊呼一声。
    “嘘……是我。”容非向她眨了眨眼。
    秦茉朝窗外扫了一眼,猛地站起,迅速抢至他跟前,毫不犹豫扑向他。
    大晚上的……这、这这这也太热情了吧?
    容非猝不及防,目瞪口呆,正想展臂搂住她,却被她撞得连连倒退两步,小腿遭某物一绊,身子向后,与她双双倒在铺有软垫的酸枝罗汉榻上。
    躯体交叠,她的绵柔娇软恰恰衬托出他的硬朗结实,如他们初见那夜。
    容非情不自禁圈上她的柳腰,支起脖子,凑到她额角,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萌蛋蛋和薄荷糖的投雷!爱你们!
    第五十六章
    素月清辉与轻晃灯火柔柔互融, 使得罗汉榻上暧昧气氛更为浓烈。
    秦茉趴在容非身上,本想静听对面东苑的动静,却只听见自己乱了套的心跳, 和他愈发粗重的呼吸。
    入夜后, 她登上书斋, 曾与东苑主阁的杜栖迟远远颔首致意, 埋头苦干时乍然见容非凭空冒出,不及细想, 径直将他扑翻在榻上,免得被人觑见。
    额上一暖,惊觉容非的唇在移动,她使劲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低声喝问:“招呼不打就来!什么时辰了!杜指挥使的窗开着呢!”
    容非一呆, 笑哼哼地道:“想抱抱亲亲,我会配合你, 犯得着搬出杜指挥使的名号来扑我?”
    “谁、谁要抱要亲了?”
    容非凝视她因窘迫所致的绯色脸颊,两臂圈她更紧些,嘴唇贴向她的眉,轻声细语:“我。”
    “这会儿又死皮赖脸?前几日的傲气呢?”秦茉啐道, “你大晚上来干嘛?”
    “几日不见, 怕你太想我,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我便来了。”
    “自恋成狂!”
    秦茉数日没见他, 说不想念是假, 她方才专心致志,竟没觉察他如何入书房, 仔细回想,他似乎……爬了窗户?
    心头警铃大作,她蹙眉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护卫……送我来的。”
    “他人呢?”秦茉心头一揪,暗叫不妙。
    容非笑得诡秘,手指横梁。
    秦茉呼吸骤停,扭动僵硬的脖子,双目半眯,在昏暗梁上来回搜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角落的一团暗影中。
    所以……她是当着那护卫的面,扑倒他的主子?还由着他主子搂抱亲吻?
    脑子轰然炸开,惊羞之际,她猛力一侧身,从容非怀中滚落。
    容非急忙伸臂将她捞回,笑道:“南柳,回避一下。”
    黑影无声滑落,朝榻上重叠的两个身影一鞠,随即似箭飞出窗外。
    秦茉压根没看清那人长相,涨红了脸,微微喘息,猛捶容非数下:“你、你找死!”
    “他没经验嘛!不晓得我一来,你便热情如斯,下回就懂了!”容非笑时浑身打颤,洋洋自得。
    秦茉咬唇不语,半晌后不解气,又揍了他几拳。
    容非吃痛,夸张地“哎呦哎呦”叫出声来。
    秦茉生怕惊动外间的翎儿,慌忙拿手捂他嘴,不料手心有一濡湿柔软、滑腻如蛇的物体蠕动,正是他故意以舌头舔她!她立时缩手,嫌弃地将唾沫蹭在他的前襟。
    “又趁机摸人家胸……”容非嘟着嘴,作势抬手,“我得加倍奉还。”
    “你!你这流氓!”秦茉发现,这人一旦变得无赖,绝对不是一般的无赖。
    容非转而把手抚向她的脸,轻捏两下,薄唇浅笑:“怕了?嘻嘻,又不是没摸过。”
    秦茉忿然撑起身子要逃,冷不防被他箍住腰肢。
    他半哄半哀求:“别跑,我就抱抱,跟你说说话。”
    “不许乱摸。”她瞪眼道。
    “认真摸呢?”他笑得一脸灿烂,见秦茉眼里冒火,连忙改口,“……好好好!今晚先不摸。”
    “……”秦茉心里骂了他百八回,最后心不甘情不愿任他抱了一阵,悄声道:“说吧!找我何事?”
    容非恼她冷冰冰全无情谊,撅了撅嘴:“你吃两口便饱?不多来几回?”
    “呵,”她俏脸流霞,眼波微漾,低笑,“不合口味,不爱吃。”
    容非被她怄得不轻,“看来是我不够努力,没能让你满意。”边说边欺身,将她压于身下。
    “别闹!”秦茉记起外间还有丫鬟,若被瞧见……后果不堪设想!她愠怒地抵住他俯首逼近的唇,“放开,我有话要说。”
    容非轻笑滚向里侧,目视她起身整理衣裙与发髻,唇角似抹了蜜。
    秦茉信步行至门边上,淡淡出声:“翎儿,这几日天凉,你先回房替我整理秋裳,而后自行歇着吧!我这儿还有许多事未处理。”
    她一向待下人体贴,此举再平常不过。
    “姑娘,翎儿再为您添茶。”翎儿似从梦中惊醒,嗓音涩涩的。
    “不必,夜间饮茶,怕睡不好。”
    “是,姑娘请别太晚,楼下阿顺在,您唤一声即可。”翎儿依言退下。
    秦茉倾听她掩门离去、缓步下楼的声响,暗舒了口气。
    容非侧身卧于榻上,以右手支着脑袋,笑眯眯冲她招手。
    秦茉再也不上他的当,拉了把椅子,坐到墙边,闷声道:“你别动,省得被人瞅见。”
    她这几日连续应酬孟四小姐、刘夫人、里长等人,今日原想整理账目,不巧长兴酒楼的贺三爷请镇上商家小聚,还让贺祁亲自来接,秦茉只好与魏紫、小豌豆“欣然”同往。
    事实上,她也觉得,是时候找容非,把事情说清楚。
    “我问你,”秦茉凝视两尺之外的他,赧然之色退却后,端肃之意顿生,“你……真名叫什么?”
    容非一怔,“真名?父亲姓容,我儿时便叫容非,不骗你。只是出于某些特殊原因,改名换姓好些年。”
    秦茉双眸一瞬不移直视他的面容,从他提及父亲的神态,苦中含有一丝缅怀,断定他所言非虚。
    容非叹息:“有些事,如我当日与你说的——家母千叮万嘱,不可对人言。咱们成亲后,我再慢慢坦陈来龙去脉。”
    “成亲”二字,烫灼了她两颊。
    她垂目抿唇,极力掩盖心头翻涌的蜜味,正色道:“再等我两个月。”
    容非先是一喜,随即拉长了脸:“为何还要等?你与何人订的亲?明日立即退了!”
    他姿态慵懒,语气则极具威严。
    “是我父亲多年好友的公子,”秦茉双手把裙带拧成麻花状,“我一生下便订的娃娃亲,至今不曾见过。”
    “父亲多年好友的公子?”容非双目发亮,突然爬起,伸长臂膀去拉她手,“姓甚名谁?哪儿人?哪一年生的?”
    秦茉讷讷地道:“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最多打一顿出气。”
    “切!”她顿了顿,又道:“我只知对方姓龙,比我大四五岁,天佑元年生的吧?据说是江浙人士,具体哪个城哪个镇,我已记不清。”
    “我……我天佑元年生的,”容非乐不可支,笑容潋滟,“我出生成长于江浙一带,‘容’和‘龙’”发音相似,你当我是未婚夫,直接嫁我吧!别犹豫!”
    “有你这般耍赖的么?我如何向父亲和那位龙伯父交待?”
    “那个……说不定,令尊和我爹也认识……?”容非试探地问了一句。
    秦茉嗔道:“这玩笑可不好随便乱开!目下什么境况!何必惹事?”
    “那……你为何要我多等两个月?”
    “我娘的遗命,让我等到十八岁,如果龙公子不来,我就能……”秦茉偷偷瞄了他一眼,“另嫁旁人”四字,终归说不出口。
    “不来?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他未曾与你商定亲事详情?”容非忿忿不平,手上力度加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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