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鹤羞愤欲死。
    身为少林高徒,“罗汉门”的长老,刘元鹤也能算是豫境武林中的名宿,活了好几十年,却从来没有象今夜这般丢脸过。
    此刻他已在座船顶舱的观景大厅里,却是被拖拽上来的。底舱仓库里的那一番拼斗之后,厉虎一手一个,拖着他和胡青枫上了木阶,来到了这里。
    胡青枫穴道未解,满身是血的趴伏在地上,刘元鹤的待遇比胡青枫稍好一点,被放在了一张木椅上。
    船上灯火通明,已聚集了不少人。各派群豪听说抓获到了奸细,都纷纷赶来,除了纪雄、靳易虎和单恩等外,还有其他二三十人,船舱里拥挤不下,不少人都站在甲板上。每个人前来,都不免要问及经过,于是刘元鹤和胡青枫强行闯入底舱,刘元鹤被制,胡青枫企图放火烧毁油罐的事迹被反复述说了好几十遍。
    每听到一遍,刘元鹤都脸上发烧,只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只可惜船上根本没有地缝,而且他身中剧毒动弹不得,就算有地缝也钻不了。
    愚蠢,无能,可怜虫,浪得虚名,从这些人瞧过来的眼光之中,刘元鹤能够猜得出他们心中所想,这感觉简直比拿刀杀了他还难受。
    袁溪早已闻讯而来,此刻就站在刘元鹤的身边。他大概也感受到了刘元鹤的心情,说道:“刘师叔,我们还是先回座船吧!”
    刘元鹤点头。眼不见为净,回船去至少比坐在这里丢人现眼要好受一些。
    袁溪扶起刘元鹤要走,却被一人横过手臂拦住了去路,正是厉虎。
    “慢着!”厉虎道,“今夜之事要等石头老大裁决,刘元鹤现在还不能走!”
    袁溪道:“刘师叔身受毒伤,我要扶他回船去歇息。”
    厉虎道:“刘长老和胡青枫强闯底舱,试图放火,怎知他们两人不是一伙?”
    听到此话,刘元鹤气得几乎吐血。
    袁溪道:“我师叔被胡青枫偷袭,怎会与他一伙,厉兄未免多疑了。”
    厉虎却把眼睛一瞪,道:“这个也很难说,为避嫌疑假装受袭之事也是常有,反正在老大回来之前,他决计不能离开此地!”
    袁溪一向甚是平和有礼,闻听此言脸色却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却听得舱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刘长老身为少林高弟,‘罗汉门’的长老,乃是武学宗师的身份,在豫境德高望重,怎么会当奸细呢?厉虎,你确是太多疑啦!”
    说话之人,正是华不石。只见他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身旁一左一右两位美人,一个是楚依依,另一人正是“水月堡”的二小姐元倩。
    他的这一番话,若在平日说来自是赞美之辞,现在听到耳中,却怎么都象是讥讽。
    厅内的厉虎,西门瞳见了这位大少爷,皆恭身参见。
    华不石进得厅来,向四下拱手道:“本少爷刚才乘小船到河面上去探察敌情,一时未及赶回来,让各位久等了!”
    厅内的众人也都纷纷还礼。
    刘元鹤心中暗忖,此人与元倩在一起,明明就是携美游河,居然自称是去探察敌情,当真好不要脸!只不过就算这花花少爷再不要脸,今夜最为丢人的还是他自己,念及至此,这位刘大长老的眼泪都快要流了下来。
    厉虎道:“石头老大,你叫我在底舱里藏身捉拿奸细,果然料得没错!这刘元鹤和胡青枫点倒了门外守卫闯进仓库想放火,让我给抓住啦!”
    华不石道:“哦?你且把详细的经过说来听听。”
    这令人羞惭的经过在这个晚上刘元鹤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现下还得再多听一次,他的一张老脸无处可搁,却也没有办法。
    听到厉虎说完了整个经过,华不石走到刘元鹤的身边,细细察看了一下那处被刺伤的创口,道:“果然是魔道中人惯用的毒药。”
    他伸手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丸药,说道:“刘长老把这颗解毒药丸服下,运功调息两三个时辰便即无碍了。”
    袁溪接过药丸,说道:“多谢华少爷赐药。”
    华不石道:“不用客气。此毒虽然十分厉害,幸好我以往就曾经遇过,所以早有所备。”
    袁溪将药丸喂到刘元鹤的口里,又从桌上倒了一杯水让他冲服。
    华不石走到了趴伏在地上的胡青枫面前,吩咐道:“厉虎,解开此人穴道,我有话要问他。”
    厉虎一脚将胡青枫踢得翻过身来,伸手在他胸前和腰间拍了几下,另一只手已拔出阔剑,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喝道:“喂!我们老大有话要问你,若想活命的就老实作答!”
    华不石在胡青枫的身前蹲下,问道:“我问你,刺伤刘长老那把短匕上所喂的剧毒是从何处得来?”
    胡青枫穴道已解,却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张枯瘦的脸上神态木然,好象全未听到华不石的问话一般。
    只见剑光一闪,一物已落在了地上,竟然是大半只耳朵!
    厉虎喝道:“你聋了么!若再不答话,我把你身上的零碎一块块全都割下来!”
    若论出手狠辣,少有人能比得上凶人厉虎。先前在底舱拼斗中,胡青枫身上本已被刺了好几剑,肩上臂上俱是鲜血直流,这一下又被削去大半只耳朵,他就算意志再坚,剧痛之下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华不石道:“本少爷再问一次,你的剧毒的何而来?”
    胡青枫紧咬着牙关道:“你杀了我吧,胡某甚么也不会说的!”
    厉虎大怒,剑锋一颤又要动手,华不石却道:“且慢。”
    他目光如炬,盯着胡青枫的脸,说道:“就算你今日能烧掉底舱里的油罐,也定然逃不出这水寨去,你为‘富贵盟’充当间客,他们根本未把你的生死放在心上,才会叫你来干这等有来无回之事,你可明白?”
    胡青枫额头上冷汗直流,却不说话。
    华不石道:“你身为‘褐衣门’掌门,现在门中几十名帮众弟子都在船队里,你难道全不顾及他们的性命么!”
    胡青枫全身一战,睁开眼睛道:“只有我是奸细,‘褐衣门’的弟子一点也不知情,华少爷莫要杀他们!”
    华不石厉声道:“你这掌门人当间客,门下的弟子又岂能放过!”他转头问道:“厉虎,‘褐衣门’的其他人现在何处?”
    厉虎道:“阿瞳带霹雳营已把他们围在座船上。”
    华不石道:“杀了他们!”
    厉虎出声答应,便要传讯杀人。
    倒在地上的胡青枫发出一声嘶吼,挣动身体朝着抵在喉间剑锋上撞去,但厉虎哪会让他得逞,剑尖一侧便让他撞了个空,接着一脚重重踏在他的前胸,将胡青枫踩回到了船板上。
    胡青枫嘶叫道:“华少爷,你要杀就杀我胡青枫好了,那些弟子甚么也不知道,求你饶他们性命!”
    华不石道:“那你现在可愿意回答本少爷的问题了么?”
    胡青枫哀声道:“胡某实在是不能说!我的妻子儿孙,一家十几口都落在他们手上,我若透露一个字,他们就全都要死……”
    华不石道:“你不说,他们难道就能活?”
    胡青枫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至少还有一点儿希望,胡某反正也是死定了,总不能让胡家绝了香烟后代。”
    华不石凝望着胡青枫的眼睛,过了良久才站直了身体,轻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杀了他,把尸骨交给他的弟子,让他们带回‘褐衣门’去吧!”
    胡青枫闻听此言,眼里却流下泪来,颤声道:“多谢华少爷……”
    华不石出身黑道世家,以他的手段若要强行逼供,胡青枫决计无法保得住任何秘密,但是这位大少爷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原因之一自是让他的妻子儿孙有一线活命的机会,而更主要的原因,是华不石知道魔道中人行事缜密,象胡青枫这种临时被要胁充当间客的小人物,根本就掌握不了多少秘密,逼问出来也不会有太多的价值。
    这般处置,对于胡青枫来说其实已是最大的仁慈了,而华不石亦是知道,象这样的间客内鬼,在船队中这四十三家白道门派里肯定不只有这一人。
    厉虎一剑刺死了胡青枫,尸体随即便被抬了出去。船舱内外的众人面色皆有些惶然,虽说内奸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厉虎当众割耳杀人的狠辣手段,仍令得这些人多少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袁溪道:“华少爷,今夜的事情看来已经很清楚了,胡青枫乃是‘富贵盟’奸细,与旁人无关,敝师叔身中毒伤,要回座船去调息养伤,这就先行告辞了。”
    华不石却一摆手道:“且慢!刘长老的毒伤并无大碍,稍迟些调息也没有关系,本少爷还有要事对大家讲,请刘长老和袁少侠等一下再走。”
    刘元鹤今夜丢尽颜面,袁溪亦感觉到脸上无光,二人都想要早点回去,但听得华不石这般说,却也不便执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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