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另一个生意朋友在上个月月底开了一家佛庙,在半山头坐落,也许是有点灵气,毕竟开之前让大师给狠狠算过。一直到这个月都香火不断,我爸上月就去过捧场,驻庙的高僧是我爸那朋友从别的庙里高薪聘来的,云游前给我爸祈福了还是什么的,今天他提起来说好事应验,让我去还愿。我告诉他说我可能没时间,我爸睨住我,他说:“你能有什么事?”我说:“反正是有事,反正是没有时间。”
    我爸说程霜,这次回来你是怎么了,我说什么你都得顶我一句是不是?我说:“没有,不是。”我爸把张卡给我,给我说了个数刷,他说刷完剩下的是你的,我立刻讲:“你早不说,我下午就去。”
    我爸说老子使唤不了你,钱能,钱是你爸还是我是你爸?我说瞧您这话说的,当然谁给我花钱谁是我爹。
    奶奶在一旁笑,我爸说你嘴里天天说得什么东西,那话是女孩子该说的?我哼了一声,他就是这么字里行间总带有那男权思想,男的就是比女的强。奶奶出来岔话,她说今天来不及了,中午山上最热,哪天挑个早上去。又让我爸派个司机陪着我,我一个小孩,不能一个人上山。我说不用,我找人陪我去,不用那司机。我爸说她都多大人了还当小孩?奶奶多盛了碗米给我爸,把我爸嘴堵住了。我妈不在的这几天我们叁个人相处,奶奶变得更开朗了。她觉得我们叁个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就这么叁个人完全足够。原先我跟我爸说话超不过五分钟,现在朝夕相对,不是吵就是冷战,奶奶也看着高兴,觉得我们这是关系近了才这样,她还把我当小孩,等我长大过了叛逆期就好了。
    我爸睡在了原先我妈睡的那个屋子,我还缩在书房,上次关于刘文甫的话题不知给他们达成什么共识,我出门我爸也不管了。当然我也不是每天都和刘文甫约会,我俩谁也没那么闲。我又去了澳门,这次是真去,大吃大喝大玩叁天,回来时刘文甫去车站接的我,我给他拿了盒澳门买的点心,刘文甫则变出个吊坠扣我脖子上,我抓着他的胳膊压到他身上和他吻,一路缠绵回了他家,一切都很顺遂,他表现稳定,第一次大家都比较有礼貌,因为还是陌生的,欣赏对方的时间多过追求快感,也许以后能比今天多点激情,但当代社交还是要点循序渐进。第二天下午我俩一块把那点心吃了,喝了半壶茶,我回了我的家。
    去还愿我问了岳嵩文,问他想不想爬山。那天我们约在了山脚下,山不高,岳嵩文穿着衬衫和灰棉裤子,踏着双休闲鞋,我记得网上有人管这叫老头鞋,暗自笑了一笑,老岳在这儿少了一些年轻的红粉作伴,时髦程度下跌一个等级。山路修得宽敞整齐,沿路风景很清秀,我们还路过一条山溪,有条路是顺着它去的,我对岳嵩文说咱们下来时走这边看看,岳嵩文说好。
    我再没往龙泽园跑过,说登山这次前我们微信都没聊几句。跟刘文甫在一块儿挺好的,想得不是那么多,一点也不累。每次分别完心里也不觉得空落落的慌。一相比较觉出岳嵩文的不好了,阿妹在朋友圈里直播她减肥,前几天吃草,中间有天吃了块蛋糕,往后就再没说过减肥的事了。有关岳嵩文也就是这样,我原先下定决心以为自己能吃苦的,一旦回到轻松状态,那真是懒得找虐去,何况阿妹减肥为了健康,我找岳嵩文也得不到什么好,他也就揍人揍得比较带感,搞我比别人能把我搞得爽,以前那些就当交钱买服务了,其实划算得紧。
    工作日山上人不多,半山另一面还有人家在住,偶尔有挑着扁担的山民经过。老岳手里有瓶矿泉水,一直都是我在喝,喝了还渴。我爬山前就想得轻装简行了,什么都没带,底下还穿条短裤,让山蚊子咬了满腿打包,走一阵就得停下来猛挠一气。我停下来挠痒的时候岳嵩文在前面等着我,侧着身往下看我。我知道他觉得我穿着不合时宜,但我不合时宜的地方多了,一身衣服不过是小事,我爱他就蛮不合时宜。我以前爱李振华爱得也不怎么知情知趣。算了,我不想了。原先一想就觉得羞愧恼怒,现在真是觉得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有时间多展望展望将来。我跟奶奶一样在等着自己长大,但我的长大不是要跟我爸和解,我要变强一些,去征服这些,不再不合时宜了。
    山雾稍浓,是走到了一半,密林里看见一块红墙,嗅到一股子香火气,石阶路也更加阔气,一块牌子指去正门的路,我把岳嵩文手里最后一点水喝掉,瓶子扔进门口的可回收垃圾桶里。寺庙门大开,门槛修得很高,正前一个大香炉正吐着浓烟,唯二的僧侣在各自干各自的事,有叁个香客,像是一起的,见佛即拜,小樽的像也都让他们一一参过。我看向岳嵩文,他不像是也要搞封建迷信,只是随意的看着院子里的绿化,像参观庭院一样。而我见了佛其实真有心拜拜,满肚子话都要跟佛祖讲讲,只是庙挺新,看那佛不是很正宗,当着岳嵩文的面我也不是很好意思。
    给我爸施法的那个大法师云游去了,现下驻庙的是他第叁个弟子弘释,他把我领到大殿里面先参拜参拜,岳嵩文也踏入门槛,只是没有上前来。弘释让我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再按他说得合掌再摊开并伏下去身,弘释念了一段短经,他有在敲一只木鱼,笃笃笃的挺有规律。角落音响一直在放梵乐,拜完了我从蒲团上起来,回头看见岳嵩文,他站在高高的殿门下,身边镀着一道白光,嘴边比佛祖似笑非笑还悲悯,不像是来拜佛,更像是跟佛祖比个高下,看谁能更藐视众生。
    我回过头来,弘释念一段经文,煞有介事的,我开始观察他,他全心的投入进一种事业里,心灵和肉身都有信仰支持,这样的人一定不经常崩溃,我就时常有崩溃时刻。他还心宽体胖,膀大腰圆,活得挺富足的样子,听说现在当和尚也是门赚钱的事业,我内心已经开始渴望皈依佛门了。之后他带我们移步客堂,该掏钱了。弘释跟我聊了一会,他有问我奶奶的病情,说是大师父交代要关照的,后院一直有人在给奶奶诵经。原来我爸跟大师父求的是有关奶奶的愿,也原来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就不好了。我又有那种被排斥在外的隔膜感。岳嵩文在另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他旁边有一个知客招待,只是他不多说话,像一个甘心隐身的角色。我用余光频频观察了他,也怪不得那知客一直费嘴皮子跟他讲庙里捐钱的项目,从前我只觉得岳嵩文一看就像干教育的知识分子,现在看他靠在圈椅里的样子,更像个江南儒商,云淡风轻的精明世故。岳嵩文真是常看常新,能给他写本书了。
    最后刷卡,弘释合掌说了很多吉祥话,我看卡上剩下的金额也挺可观,于是我也挺满意。我爸对这种事从不吝啬。他在这里供有一个延生牌位,那些钱有一些是供养照顾他排位的僧侣的,我们家的祖先排位他有供到一个大庙里。我们这地很时兴这些,许多家都会给庙里捐钱,还有些是真信佛的,定期去进香。我爸不是真信,可能是私下做得亏心事太多了。想想他男女关系混乱,子息福还这么丰厚,也许佛祖是真显了灵。那边岳嵩文被知客缠得死紧,我过去心想救他一下,结果看他听得还挺入迷,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说你想捐也可以捐,这儿又能刷卡又能支付宝微信,方便得很。跟那知客一起劝他,反正也不是我的钱。看他破财我挺开心,他破别的我也能幸灾乐祸。
    岳嵩文那意思像是来都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叁折的方形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来,他在pos机上刷掉一笔,不是很大的数目,但数字非常吉利,住持一边举手阿弥陀佛一边收钱,我看得挺热闹的,看他破钱我有种看热闹的心态,他破点什么别的我也会幸灾乐祸一下。做记录的人问岳嵩文的名字,我听到岳嵩文对他说:“程霜,程序的程,霜降的霜。”知客问求什么愿呢?岳嵩文看我一下,他说:“健康平安就好。”
    我问他你干什么?岳嵩文说:“你不是说很灵?”我说那你给你自己啊,给我算什么。岳嵩文说他不信这个,心不诚不灵。我管不了他了,钱交出去住持住持施了场小法,跟我们同时的香客也来随喜,大殿外大香炉里燃上一炷新香,拿粉红纸包着,香柱又粗又大,一直到法作完了才烧了五分之一。另有几个僧侣从侧殿出来,排列成队念唱佛经,那些香客也摇头闭目的晃着合住的掌,一切看来都挺魔幻,尤其是这庙挺新,僧侣们穿的袍子都是挺括鲜艳的料子,像刚搭出来的一幕新戏,怎么都入不了情,很荒诞。我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别的什么,岳嵩文站在我旁边,他仍是一副游客姿态,刚刚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由于没防备,我的确吓了一下,不是不感动,只是他一直是个有心的人,一个有心的人有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比别人做得好的。岳嵩文想让我感到动容,他做事又细微又全面,我很能体会到他让我体会的那种被照拂的感觉,也是我很需要的感觉,只是我一直都清楚他不过是个有心人,这让我没法全心全意傻傻的只接受他给我的好的东西,而不去想别的。
    仪式附赠一只护身符,一盒禅茶,一盒素点,还有一个寺庙的纪念品。这些都让我拎在手里。仪式结束人就散了,该回哪去回哪去,大殿前又空荡起来,只有香炉里香和未熄灭的香灰燃得很热闹。我们刚刚看了岳嵩文掏钱给我供的那盏长明灯,电子的,还真是比蜡烛方便长明,不知停电了怎么办,这个“长明”的好寓意到时还作不作数。
    下山时我们按说好的走了顺水的那条道,这条道窄,石阶上附着几块青苔,树木茂密遮蔽了阳光,石阶上有水光,略微湿滑,我开始走在前面,后来跟岳嵩文并肩了。这条道还弯弯曲曲的,到后来跟彻底跟我们上山的那条路别开,通向对着的山脚。在石阶上我差点摔了一跤,拉着岳嵩文的胳膊不敢放了。他也倒任我拉拽着,走了半天还没到,我有点乏了,说歇一歇。岳嵩文指着下面一块空地,那种了一片竹子,还有几块圆润干净的大石块,他说到那再歇。也就几步路的事,走到了我挑块平坦石头摊上去,石头被树叶缝隙里的阳光晒得暖暖的,我趴在上面歇了好一会,察觉到岳嵩文在挑我的腰带。我说:“你还真不信的啊,佛祖脚底下你敢做这事?”回头看老岳站在那里,手搭在我的腰上拍了拍,他笑说:“刚才有只虫子。”他身上印满了绿叶的影子,身后也都是鲜明的夏天的色彩。我花了一段时间听清他这句话,立刻浑身作痒,吓得从石头上爬下来狂抖身体。我着急地问:“还有没有了?它走了没?”
    抖了足足半分钟,还心有戚戚去看那石头缝和脚底下。脚腕有丛高草擦着皮肤,我就想是虫子在咬,恨不得脚不沾地飞下去。我劝岳嵩文快走,可路又是滑的,还怀疑他刚刚说虫子是骗我的,一时间恨死他了。又一次打滑差点摔跤,爬到一块石头上面不肯走:“刚刚真有虫子?什么样的?”
    岳嵩文看我这副神经相,他懒散的说:“骗你的。”我说:“你胡说,多大的虫子?你怎么把它弄下去的?”
    岳嵩文向我伸出来一只手,要将我从石头上劝下来,“真是骗你的。”他说:“小程,下来吧。”
    我看他那只手就来气,猛拍了一下,没估算好距离,指间刮到了他的下颌,好像要扇他一巴掌似的,岳嵩文脸色有些变了,我也不太高兴,手收回去放膝盖上。这块石头被太阳照得很烫,我穿的那双底子很薄的帆布鞋被烙热了,脚掌也走得灼痛。我捂着额头档阳光,才想起来防晒喷雾落车上了,我好讨厌晒到太阳。
    我全心全意大王八一样缩在石头上耍赖,甚至想到了一会岳嵩文自己先走了我之后怎么回去,身上也没钱,但可以叫个滴滴,今天爬了山还这么累,可以去家糖水店吃冰糖水,晚上回家往身上多抹点美白身体乳早点上床睡,明天周末刘文甫不上班,我能去找他去,可再也不找岳嵩文了,至少隔叁天不找。正想着,手腕上温凉凉的,岳嵩文把着我的手腕,将我从石头上直接拽下来,我死命拖着,他就用更大力,我差点没摔地上,岳嵩文把我按住了,精准塞他怀里。岳嵩文说:“这会儿闹什么脾气,走,快点回家了。”
    我说热,晒死了,走不动。我心想岳嵩文原来这么大力气,那有本事扛着我走,岳嵩文却说:“来劲了?”他那戏说的状态,使我有些愤怒。
    我推开他,岳嵩文手还抓着我,我失败了。岳嵩文道:“再闹,让佛祖看了笑话。”
    我说:“那让佛祖给评评理,是不是你先骗我的?”
    岳嵩文拍拍我后背:“刚才真有虫子。山上什么没有,你想再多留一会儿?”
    我说:“我留这被虫子咬死也不想被你骗死。”
    岳嵩文倒还算温柔,他说:“好了,一会太阳更晒了。”
    我说:“要你管。”我真忍不住给岳嵩文耍娇撒横,真是贱毛病。岳嵩文抓我抓累了,松开了我的手腕,我立刻大步往山底下走去,其实太阳晒到的地方并不滑,但我总不挑那道走,现在故意顶着太阳,像自虐一样,衫都被晒暖了。岳嵩文在我后头慢慢走着,我回头看他他身上也撞着阳光,脸面上的皮肤闪得奶油一样细腻。我恶毒地想老年斑就这么晒出来的。
    岳嵩文还慢悠悠的让我慢一点,我一听走得更快,到了山脚发现他也就跟我差了两步,懒得想是不是中了他激将法,路边有小店,我在冰柜里头捞矿泉水,头一瓶砸给岳嵩文,说:“还你的。”然后拿另一瓶冰脸,脸可能被晒红了。
    岳嵩文接了后拧开盖子,结果是递给了我,并把我手里冰脸的那瓶拿走了。这人也太会了。
    庙旁边总能聚一堆算命的,岳嵩文慢慢的喝水,我狂饮叁分之一瓶,路过一个算命摊子,那个老神棍招呼着我,小姑娘,算一卦呀。
    我看一眼岳嵩文,在他摊子前坐下了,岳嵩文注意到,走过来,他说:“对这感兴趣?”我说:“不是听说你命特别硬,我得算算,可别被你克着了。”
    岳嵩文没有表情,我想我刚刚说的那话不怎么地道,岳嵩文他爸就是因为他命硬抛弃他的,他养父就死得早,亲爹也刚死没多久,金培元要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岳嵩文童年过得一定不怎么样,尤其是就因为这么虚幻的理由,干脆伤了一个小孩的心,他现在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算命的看看我,又看看岳嵩文,他掏出一张黄纸让我把八字写上,我写了我的跟岳嵩文的,岳嵩文的是我以前从百度百科上搜来的,想看看他什么星座。没有出生时间我就写了年月日,算命的看了一下,问算什么?我说什么都算,岳嵩文在我旁边又喝了一口水,他说:“小程,你在这里,我过去开车。”
    我说:“你别走啊,你不听听?”
    岳嵩文竟笑了一下,他说:“你回去跟我讲一下。”
    我也对他笑了一下,我说:“行,正好我在这等着你开车过来。”走去停车场又是一段路程,我懒得让自己累。
    岳嵩文走了,算命的那神棍也开始掐手指头,他旁边还蹲着不少同行,都是一张小板凳一张四角用石头块压的八卦图的配置,我这个还算里面年纪大的,可能神棍生涯也比较久远。我坐等他忽悠,他也算是能察言观色,算了一会说了几句今不今古不古的文言,然后说我跟着岳嵩文财运有限,不过事业运通达。我告诉他说我不是岳嵩文二奶。神棍怕我觉得他技法不高,磨着嘴皮就我俩的命盘继续侃文言文。他说美女,那你也走运了,这人是你贵人,旺得到你。我说没看见旺哪了,我今年刚认识他,一认识就倒了半年的霉。神棍说这要往后看,我今年不顺是我流年不利,是个劫年,岳嵩文是贵人,来给我化解的。不过岳嵩文的五行助我,我却对他有克,我听着新鲜,问我能怎么克他?神棍说我克他姻缘,我说我现在正跟他姻缘着呢,你也看见了,他那么老我这么年轻,明明是他撞好事了,怎么我还克着他了?
    神棍看出我根本不信他,也不那么费力故弄玄虚了,反正钱最后都是要收的。他说这是按一般关系算的合盘,要论感情,我算不上岳嵩文的姻缘,只能算他一朵桃花,不过我这朵桃花克他的正姻缘。姻缘还有正副,他这大半辈子快过完了,还有正姻缘呐。真让人嫉妒,都说他这人命不好,该享的福一样没落。
    其实说得也可能有些道理,我跟岳嵩文的理想型的确存在差距,他的正姻缘应该是他特想要的那种,娃娃一样的女生,任人摆布,再有点傻,全心全意在他身上,恨不得给他送终那种。这种傻蛋正适合他这种卑鄙小人,他要想得个善终就得祸害这样的。我听了后头一个念头就想要真是这样,我偏得赖着岳嵩文不可,把他姻缘克死了,我自己找不到也不让他好过。转念一想我也不至于,为了不让他好过还把自己赔进去了,不值当。
    岳嵩文打我电话,他已经把车开过来,我问大师您怎么收钱?大师掏出俩塑封小牌儿,一张绿色一张蓝色,俩二维码随我扫。我给他多转了些,拎起地上那瓶喝尽了的水拍拍屁.股起来,大师还要卖我护身符消灾吊坠啥的,我给回绝了。岳嵩文坐在车里,含笑看我上来,他说:“算得怎么样。”
    我大声汇报给他:“老岳,算你倒霉了,人家说我克你姻缘,你跟我在一块都遇不上命中注定的伴侣。”
    岳嵩文有点像听一个笑话,我说:“真的,你可别不信,你不是挺信命的吗,这可怎么办?”我看岳嵩文不接我的话,我说:“你要不把我甩了?其实要真能克到你,我肯定赖你一辈子,可不能让你好过。”
    岳嵩文这时候说:“你可以试试。”
    我说:“试什么?跟你分手,还是什么?”
    岳嵩文只对我笑了笑。我虚张声势地嘻嘻笑:“老岳,你又想美事,想我跟你一辈子,做梦吧。”
    岳嵩文说:“不喜欢我了吗?”
    我说:“用你管?”
    岳嵩文说:“说喜欢我的不是你吗?小程,念书总半途而废,做事也这样吗?”
    我扒着车门:“你停车。”岳嵩文说:“怎么了?”我说:“你讲话太骚了,恶心着我了。”我把座椅放低,解开安全带往车后座爬,车子里发出嘀嘀的警示音,真是怕了跟岳嵩待在一起,他这么好声好脸的对我,我心里又讨厌又生不起气来,我明明是m,找岳嵩文就是受虐来的,不可否认反而更爱他温柔亲和一点,如果他还像刚认识的时候每天对我动不动教育加耍威风摆架子,我倒会沉沦的浅一些。我已经不是单纯的要把他当浮木当孤岛躲身转移痛苦的暂留地了,我早依赖上了他。活这么大我还没依赖过谁,或者说是见识太少没遇到过能让我依赖的。一般人都依赖父母,我看过我认识的好多人,他们跟父母吵架,大骂他们,还有的控诉他们把他们压抑掉性格,生养他却把他养育的很不快乐的孩子,这些人还是会跟父母说话、撒娇、坐在一起看电视的。不是说他们没种彻底跟他们原生家庭割裂,主要他们的父母再有坏的地方,本质上仍是可供他们依赖的,我没有这样的父母,我没有可供依赖的人,养育我的也不是我的家庭,是这个家庭赚的钱,像一个公社。我真是见识太少了,以至于岳嵩文这个一贯慷慨的男人对我展现他的筹码的时候我一下子被他所表示的可供依赖的那部分完全吸引了,我当然爱他的样貌、爱他堂堂的气派、爱他故作玄虚若即若离,但爱是可以割舍的,依赖却不能,我被他可对我给予照顾的承诺诱惑了。我想被人好好照顾。
    我手够着后座的一瞬车也停了,岳嵩文拽着我的后领,把我生生拽回来,他言语上温柔,手底下还这么残暴,我的头脸磕在我放低的座椅背上,上嘴唇被撞掀了嘴皮子,牙磕着座椅,口水蜿蜒一道,真够丑的。我往后蹬了一脚,踩在控制台上,踢到了音响按钮,车子里立刻放起吵吵闹闹的地方广播来。在一片语调作怪的广告里岳嵩文把车停稳,我刚刚又踢又扭,都没把他的手甩开,他又把我往下拉了一次,我被拽回到副驾驶,趴着抱住头枕,岳嵩文先给我打了预防针警示我让我别再乱动,否则有我好看,后半句是我自己意会的。他的手顺着我那两条被蚊子咬得惨不忍睹的腿摸上来,最后到中间,他扒开我两条闭得很紧的腿,同时我听到他解开他安全带的声音,我感觉岳嵩文温热的身体靠上来,他那两手卷起了我的短裤裤腿,山蚊子真的很凶,我裤脚底下都被咬到了,岳嵩文指甲掐进那被咬的肿包里,又痒又痛,我靠住膝盖磨蹭痒的地方,岳嵩文用一只手按住我两条小腿腿弯,我能感到他呼吸一团气喷在皮肤上,他吮吸了一下他刚刚狠掐过的地方,舌头扫过去,舌苔粗粝的感觉让我一下子湿了。我没再动,岳嵩文反而放开了我,他说:“说话总想着占上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把车里的音响关掉,我扭过头看他要放手刹了。我说:“做还不做完?”岳嵩文说:“路窄,不好停这里。”我撑起来山上,扯他的袖子,“岳嵩文,就你这样还让我跟你一辈子?等你没性功能了,我连理都不会理你。”岳嵩文还是像听笑话一样笑,他说:“小程,你赌气像孩子。”
    我嘟囔着:“我是不会说话,但能把你说的心里不舒服也没吃亏。”岳嵩文停了一会,他没再笑,也没配合我像前几分钟一样说玩笑话,车启动起来,继续往前头开。
    凝固的车厢里只有安全带提示的声音还在响,有种危险预警的感觉。岳嵩文的安全带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不系,我们中间隔着很宽的中控台,不知道刚刚他怎么一把抓住我的。我把椅子直起来,把安全带系好,车往市里走要经过一个收费站,经过收费站的时候,岳嵩文还没有把安全带系上,收费站工作人员看了我们好些眼,我也暗扫了岳嵩文的脸色,他也该是生气了,我已经挑衅他多次,这时候倒希望他凶一点,少点旖旎氛围,让我觉得不适和不应该。
    岳嵩文将车窗升上去了。等出了站口,车转向一个水库边上开,这水库我小时候来玩过的,现在也算个风景区。岳嵩文开向树木茂密的地方,车里的警报响一阵停一阵,这会又响起来了。我意识到危险来临,性癖振奋得慷慨激昂。岳嵩文把车停到一条死掉的岔路尽头,车对着一面广告牌,广告牌上爬了一半的藤蔓,岳嵩文让我下去,我下车后直接转身走掉,岳嵩文开着后备箱也没回头,他只说程霜,你走了试试。我说你这么大气,下手能不能轻点,轻点我就不走。岳嵩文说:“这是可以商量的?”我说:“你就说行不行吧,不行我自己走回市里。”
    岳嵩文背着我朝我招了下手,像是默许我的条件,我往回走,同时看到他从后备箱里拿出的一只钓鱼包样的黑色尼龙袋。他把袋子拉链拉开,我顺着他眼光的指示趴到后备箱的边缘。岳嵩文说自己把衣服掀起来,我直起身子往上卷衣服下摆。没卷到头便受了一鞭子,他这样快,又用劲儿。我没站住,倒在车屁股上。岳嵩文说:“站好了。”我暗吸了口气才站直,刚分开腿,岳嵩文又来一下,他说:“让你歇着了?”我想他今天真像金培元,严厉得很。我手交叉搂住胸,同时也抓住衣服找平衡,岳嵩文没停的,比我喘气的频率还快,最后我照例给他求饶,扭着头向后看他,他轻佻地用那根长直鞭点着我的下巴脸颊,他说:“急什么。”这匆匆一瞥他神情倒是蛮温和冷静的,不像金培元一发狂脸都狰起来。我猜不透他,他生气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好久没挨打了,我的确有些欠揍、也想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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