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和太尉大人既然存了这种想法,自然要给足秦雷权利。就像将一把大刀交到个三岁孩子手里,他一定会把周围砍得稀烂,最后以伤到自己告终。
    归根结底,秦雷在两人心里,并不值得重视。更何况,他的前边有占了正统的太子殿下、有勇冠三军的大皇子、甚至是老三老四,也有白圭之才、陶朱之能。与这几位哥哥相比,秦雷除了脸皮厚、傻大胆之外,似乎差了很多。
    作为可以与昭武帝抗衡的两大巨头,确实只把秦雷当作一颗棋子。而还算了解秦雷本事的昭武帝又存心要把他淬炼成一把捍卫皇权的利剑,所以对两人的提议只皱了皱眉,却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对秦雷的任命便定下来了——权督江北山南二省军政机要务钦差王,节制两省军机要务,事毕还朝。另赐天子佩剑,三品以下先斩后奏。
    等两位大佬离去,卓老太监便把诏书拟好,请皇帝行玺。昭武帝摩挲着手中的玉玺,有些拿不定主意道:“第一次就掌这么大的权利,会不会揠苗助长了?”
    卓言轻笑道:“别的殿下不敢说,但是老奴对五殿下还是很有信心的。”
    昭武帝想起卓言昔日对秦雷的评价,“不是大贤就是大奸”,无论是其中那一种,都会具备一种特质——大能。他想到与秦雷接触的点点滴滴,哈哈笑道:“说不定这孩子能让他们大吃一惊呢。”
    ………………
    距离弥勒教起事已经七天了,晴翠山庄已经快被人踏破门槛了。江北甚至是整个南方的官员望族,从没像今天一样,对哪个人物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感。
    为何?无他,只因为总督大人告诉他们,隆郡王殿下已经向镇南元帅求援,借兵镇压弥勒教起事。
    晴翠山庄门外不知有多少探子暗哨,镇南军缴械荆州卫这么大的场面,自然瞒不了人。现在的江北首府,竟然没有一支军队守护,仿佛抱着金砖上街的小娃娃一般,随时都可能被人抢劫蹂躏一番。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抢劫蹂躏,那是因为翠微山上驻扎着一支两万人的镇南军,这让弥勒教徒们十分畏惧,反正周围那么多府城可以攻占,先放过荆州府,等以后实力强大了再打也可以。
    再加上两省通往北方的道路已经被禁军封锁,一时间荆州府竟变成了南方士绅百姓心中的庇护所。不止是江北,山南的门阀豪族也竞相来投,都希望能够得到那位殿下和镇南军的保护。
    整个南方一片混乱,除了磨牙打屁,这些老爷们也实在找不到什么事作。人家王府也着实好气度,大开四门招待着,而且每日里茶水吃食伺候着,到了饭点还有酒席吃。倒是让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聚的老爷们真真找到了乐子。于是乎每日里成群结队,早早来到晴翠山庄,名为等候消息,实则消磨时光,眼看便有形成惯例的趋势。
    这日巳时不到,王府前花厅里又已经坐满了人。大家伙在这里待了些日子,自然就形成了规矩。能在大秦数得上的门阀,便可以坐在内圈上首的四把椅子上。而下首的八把椅子,则属于南方数得上的大族。
    至于那些一省闻名、甚至是只在一府有影响的家族,就只能在外圈依次坐着,凑个热闹罢了,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的。
    此时上首三位还空着,只有胥家老头坐着最末一个,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对面的空位,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周围人的高谈阔论。
    据说王爷与镇南元帅的谈判很不顺利,上次为了弹压荆州卫,便被狮子大开口的伯赏别离要去二十万两,此次情况不知复杂多少倍,还不知道会被敲诈成什么样呢。
    胥老爷子倒不怕花钱,胥家乃是与沈家齐名的漕运大家,等闲百八十万两银子是根本看不到眼中的。上次那二十万两劳军银子,便是胥家一力承担的。
    他担心的是另一桩,自己那个蠢货小儿子也鬼迷心窍的加入了弥勒教,还前前后后拿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换了个劳什子护法的位子。那时胥老爷子只当是这个败家小子的又一荒唐之举,除了狠狠斥责一顿,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后来弥勒教竟然反了,自己那儿子每日里叫嚣着什么‘弥勒当立’,发疯一般要去樊城入伙。胥老爷子看着弥勒教势大,虽然把小疯子锁在家里,却有意纵容家中人与弥勒教互相来往,竟然生出了脚踩两条船的愚蠢念头。
    这时旁人又议论起弥勒教的暴行,说他们将逮到的富户官员剥皮抽筋、油煎火烤、分而食之,还把他们的女眷轮番奸淫、有不堪受辱自尽的,便扒光衣服挂在城头,极尽羞辱之能。至于家园财产,能搬动的自然被洗劫一空,不能搬动便一把火烧了了事。整个南方已经变成一片人间地狱,被那些弥勒教的恶魔肆意蹂躏着。
    想到自己家里与弥勒教千丝万缕的联系,胥老爷子怎么还能做得住,也不等上首三家,便要起身告辞。
    这时候,外面一声:“钦差隆郡王殿下到……”
    已经起身的胥老爷子却是走不成了,只好随着众人跪下。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绣金五爪五龙王袍的俊朗青年、腰挎一柄金灿灿的宝剑,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迈进了花厅。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恭迎声中,秦雷在正冲大门的王座上坐定,江北总督麴延武、江北巡抚卓文正分列左右站定,在他们的下首,还站着徐家家主徐昶、乔家阀主乔岐佩、以及卓家的掌门卓秉宸。
    趴在地上的胥老爷子胥北青,自从见到三位本应该坐他上首的家主跟着秦雷出现在大厅,便止不住的心脏狂跳,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王座上的秦雷只是淡淡道:“诸位耋老请起身。”便不再言语。
    等众人谢恩起身后,卓文正便上前道:“诸位耋老,半个时辰前,王爷已经接到朝廷圣旨,任命王爷为钦差权督两省军政王,并赐尚方宝剑。”
    话音一落,屋里一片哗然,众人本来只是指望秦雷借来镇南军、守住荆州府一方平安。没想到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南方王。虽然是‘权督’,要事毕还朝的。但县官不如现管,人家现在可实实在在掌握了这两省上下的生杀大权啊。
    一时间无论心中怎么想,众人皆老老实实跪伏于地,齐声高呼道:“实乃我南方百姓之福……”
    但秦雷今天分明是想考验考验屋里众人的心脏。麴延武又出列洪声道:“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王爷与伯赏元帅达成协议,已经接来八万镇南军平叛了……”
    这下众人无不兴奋起来,虽说每日在这聊天说话挺过瘾,但镇南军一日不答应帮忙,他们便一日不能踏实。此时听说镇南军终于出兵了,屋里气氛一下子鼎沸起来。
    看着众人欢实的样子,秦雷心中暗骂,老子的魅力还是不如镇南军啊。便看了看边上站着的徐昶,徐昶会意的点点头,站出来高声道:“大家静静……”
    徐家乃是赫赫有名的一门三国公,北有安国公徐续、中有肃国公徐继、南边便是这位荆国公徐昶。徐续乃是征东军的南路元帅、徐继掌着禁军八大军之一的铁甲军、作为徐家族长的徐昶说话自然硬气无比。
    屋里马上安静下来,只见徐昶向秦雷恭敬地一拱手,然后才对场中众人道:“王爷与两位大人为了我南方局势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如今终于请来了镇南军,我等光复家园、指日可待。实在是可喜可贺!”
    众人知道这是引子,心中对话瓤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口上热烈附和道:“对呀对呀、是啊是啊。”心里却飞速盘算起来。
    果然,徐昶话锋一转,朗声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打仗打的便是钱粮,镇南军日子也不好过,出人还可以,钱粮只能由我们自己筹备了。”
    下面便有暗托接话道:“公爷给个数吧,咱们按照在坐的次序分一分,好歹也要凑齐这个银子不是?”
    边上却鲜有答话的,这些人皆以成精,蚀本买卖是不做的。这八万大军的银两供给可不是个小数,更何况还不知供到哪天是个头。别看这些人家大业大,可张口吃饭的也多呀,哪能随随便便就跟着瞎起哄。
    这种情况卓文正和麴延武早就遇到过,讲与秦雷听。秦雷却拿出个怪法子,与两人参详。这法子初看有些荒唐,但仔细寻思一番,简直是神来之笔,两人对秦雷的信心又增加许多。
    见下面反应并不热烈,卓文正不紧不慢道:“各位,王爷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咱们这次不要任何捐助了。而是换个法子,众位看行不行。”
    众人听说不要捐助,却也没有多兴奋,心道不过是换个名目罢了。只是面上恭谨道:“愿闻其详……”
    没想到卓文正竟拿出个无比新鲜的法子——由钦差行辕、两省督抚共同出面,组建一个名为‘两省战后复兴统筹衙门’的机构,全面统筹负责江北山南战后的重建、复兴事宜。当然,这个衙门的首要任务便是,筹措到光复两省的钱粮。这个简称‘复兴衙门’的机构带有明显的商社性质,允许在座各位出资襄理,将来的主事权也采用按出资份额表决。
    卓文正最后道:“至于具体细节,稍后会发到在座的手中,三日后,在总督衙门中将举行招标会,希望大家到时参加。”
    这个法子实在太过新鲜,这两省基本上被弥勒教糟蹋了个稀巴烂。战后的重建、乃至复兴,虽然朝廷、两省衙门肯定要占大头,但余下部分也不知含有多大机遇和利润。
    这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雷开口了:“诸位……”
    屋里马上鸦雀无声下来,众人齐刷刷望向这位权柄滔天的南方王。当秦雷威严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他们甚至感觉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燥热,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奉献在王爷面前,以换来王爷对自己家族的垂青,这就是权势的奇特魅力。
    秦雷见众人都雌伏在自己的目光之下,这才缓缓道:“弥勒教肆虐、南方百姓正处于阿鼻地狱之中,等待我等搭救。”
    说着秦雷按着宝剑起身,缓缓走到大厅中,沉声道:“此时此刻,国难当头,尔等切莫只顾着私心,却忘了你们的财富地位因何而来、是谁奉养?”声音逐渐冷峻道:“不要总是问这个国家能给你什么?要好好想想自己给了这个国家什么!谁在这个时候算计,孤王饶不了他。”
    诛心的字句仿佛一股冷冽秋雨,浇熄了众人胸中的蝇营狗苟。
    秦雷攥紧剑柄,稍微缓和道:“至于战后,你们应得的,一分也少不了。”
    就在众人以为雷霆已过时,秦雷突然抽出腰间华丽的宝剑,劈手斩断一张木桌,声音无比严厉道:“但是谁要是还敢首鼠两端,存了什么鬼蜮想法的话,这张桌子,就是他的下场。”
    说完,插剑回鞘、径直出了大厅。
    静悄悄的大厅,有滴滴答答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面色惨白的胥老爷子捂着被划伤的面颊,无力的跪在地上。
    原来秦雷那一剑,还伤到一个人。
    不知情的皆以为这位老爷子倒霉透顶,而麴延武却知道,胥家危矣。
    自从初八日到今天,麴延武除了拉撒睡觉,寸步都没有离开秦雷。不是两人关系好到令人悚然,而是秦雷不放他走。麴延武知道了秦雷对镇南军的影响力,自然也明白了在弥勒教与秦雷这两边,胥家应该怎么选择。
    但是秦雷这样做,就是很明显告诉他,不准通知胥家。果然胥老爷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看着弥勒教势大,居然敢去勾勾搭搭,妄图两头讨好,正中了秦雷下怀。
    若不是秦雷住着人家的园子,又看在他麴延武的那点面子上,早就发兵抄家了事了,断不会有今日这一出的。他上前扶起凄凄惨惨的胥老爷子,把他搀到后堂上药。
    简单的止血包扎之后,麴延武望着昏昏沉沉的胥老爷子,沉声道:“王爷已经确切掌握你家与弥勒教来往的证据了。”
    胥老爷子惨笑道:“两省之内,与弥勒教没有瓜葛的怕不多吧。”
    麴延武见他还心存侥幸,愠怒道:“清醒清醒吧,老伙计。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是平乱时期,重典治之!问罪只需莫须有啊!”
    胥北青犹自强撑道:“我胥家百年豪门,我儿耽诚还是山南巡抚呢,他还能拿封疆大吏如何?”
    麴延武冷笑道:“王爷划破你面颊,用的就是天子剑。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你说如何?”他心道,要不怎么说气数一尽、浑噩昏沉,也不知我这番人事还有用否。
    转念又想到,罢了罢了,王爷怕我心生别扭,才给了这个机会,我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若还不开窍,便也怪不得我了。
    果然胥北青犹自絮叨道:“老夫先是把园子献出来给他住,上次你们筹款二十万借兵,也是我胥家一力承担。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走到哪都说不通这理啊?”说着又硬气道:“老夫要与他对质,看看他为什么要如此不公?为什么要针对我胥家!!”
    麴延武心中好笑,不是为了你那运河还能为了什么?却也不再言语,起身拱手道:“年兄再考虑考虑,以免酿成千古祸。小弟还有差事,就不奉陪了。”说着,起身离了后堂。只留下胥北青兀自生着闷气。
    生了半天气,胥北青便想见秦雷,说个明白,但护卫说:“王爷正在与大人们议事,吩咐不得任何人打扰。”
    他看到那三家的下人待在外面等候,又气愤无比,呼喝道:“为何他们三家可以进去,我们胥家就不行?这不公平!不公平!”家里的下人实在看不下去,便把他扶到轿中,逃跑似的回了城里的家中。
    到了府门口,却见到有一顶八抬官轿停在那里。憋了一肚子气的胥老爷子顿时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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