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桶,互相连属,回环四合。庭院绿藤围绕处,伫立着一座朱漆凉亭,碧瓦飞蔑。
    亭中置着上好檀木质地,琴身雕纹着奇珍异兽。而拨动琴弦的翩翩公子,似乎还沉醉在往事种种当中。
    自他答应了那人起,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使东厂厂督秦肆身败名裂,便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为了抓住秦肆的把柄,便派人在东厂督府周遭安插了眼线。可秦肆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不发现那些行事诡异之人?
    如此,他只好变着法子窥视东厂督府,在督府周遭的各条大路小径都安插上眼线。这虽距离督府远些,很难被东厂之人发现,却也不能窥视到多少有用机密。
    他几乎遗忘了这条线,只当做摆设罢了。直到有一天,眼线突然上报了一条十分令人惊异的消息
    那时还是初秋,刚过中秋宫宴不久。树叶刚入了黄,秋风袭过浅金色的波澜,花浪推涌滚动,桂花开满枝头,全无甜腻之感
    当时,一名眼线还本本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地盯着东厂督府的后门。这后门平日几乎无人进出,他便不过多在意。
    日子一长,眼线的机警之心便有些松懈下来了。
    只是这一天,这督府几乎从来都不敞开的后门,却从里头打开来了。
    门里,走出来的并不是任何一个穿着官服的锦衣卫、内监,更不是那整日颐指气使、端着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秦肆。
    而是一个穿着麻布衣、打扮像是普通百姓的男人。那男人似是很谨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后门两侧的道路,见路上并无行人,才快速地从后门里走出。
    那人步子十分地快,脚步沉稳,明显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那名眼线心想这也许是东厂督府闹了贼,本不想理会。但仔细一想,守卫森严的督府怎么会让贼人入了府去。
    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盗贼,敢摸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窝里去?
    眼线当下就起了疑心,远远地就跟上这名男子。却不料这名男子防备心十足的重,路上不紧不慢地绕了好多地,似是在故意地兜圈子。
    眼线以为自己被他发现了,却不料下一瞬,男子在一处隐蔽之地停下。那处竟等候着好几名同样是布衣打扮的男子,但他们显然都是乔装打扮过的。
    几人交头接耳,似是交谈着密事。眼线距离得远,再加上几名男子附耳密谈,他根本听不到交谈内容,只能一直盯着那几人的一举一动。
    也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几名男子便不再交谈,而是各自分开往向各处方向走去。
    眼线见几人离去方向不同,顿时没了主意,不知跟踪哪一个为好。
    没成想,那名东厂督府中出来的男子只是在这街道附近转悠,未曾远离。而另外几名男子却是各自走上了另一条街道,眼线便选了一个离得近的赶紧跟上。
    而眼线跟踪的这名男子的模样打扮,似是一名市集里的小贩。他的背后背着一个竹藤制的箩筐,箩筐顶上盖着一层深色布,令人瞧不清里头放置了什么东西。
    他同样是绕了很多弯路,眼见着头顶的天儿都快黑了下来,男子才走进一家偏僻处的店铺里去。
    眼线不禁抬头一看,竟发现那是一家药材铺。
    那男子来药材铺,为何要这么避人耳目?此处必定是有蹊跷。
    半晌,男子从药材铺中走出,手上未提着任何东西。他若不是来购买药材,难道只是来药材铺寻人不成?
    眼线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目光倏地就放在了那男子后背处背着的箩筐当中,那里头定是放了东西的。
    眼线趁着男子离开药材铺的时候,立即就入了药材铺中,寻着屋中的掌柜,便逼问道:“适才之人可有买了什么药材?”
    掌柜见来人凶神恶煞,不似是好人,他也不敢招惹。那男子来买的也不是什么特别之物,便都―—说了出来。
    眼线听完,拿不了主意。当下也无法继续跟踪男子了,便先回了柳府上报了消息。
    柳玉听闻眼线来报,面上并无过多波澜,嘴里却是呢喃着几味药材的名字。
    这些药材多是滋补的药物,而这其中,却有一味药的药性好生不同,这味药便是
    “藏红花。”
    柳玉―双如春三月的眼眸微微地眯起,眸中几不可查地流转着微光。
    只怕其他药材都是陪衬,只有这藏红花才是真正需要的药物罢。
    应是怕被人注意到,才特地分了几拨人,各自买寒性的药材去了。若是有人察觉,也无法从单独一处就看出端倪来。
    东厂之人,又有何人需要用到这寒凉之物?又这般鬼鬼祟祟,不能让他人发觉。
    细细推敲,便能猜到了。
    他的思绪,似乎从遥远的回忆中归来了。
    如玉般的指尖拨弄着紧绷的琴弦,琴声不断,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铮铮。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温润眸色一变,琴声陡然急转。琴声变得铿锵刚毅起来,宛若猛流浪花击石,江河翻腾入海。
    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古琴之中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弦音。
    只见古琴之中猛然断了一根琴弦,绷断的弦带着极速的力道,竟硬生生地割了他的手去。
    手背很快地就现出了一线血痕,尾端浸出一粒血珠,缓缓地顺着手背流下,滴入古琴之中。
    那震耳的余音久久不散,竟是比适才那动听的琴声还要勾人,昆山玉碎、凤凰鸣叫也不过如此了。
    他徐徐地吐出一声气,说不出是惬意的、还是悲伤的。
    只是叹道,那需用到寒性药物之人,怕是和他一样,皆是身不由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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