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
    大火已灭,一片废墟。锦绣楼伙计老七带人在废墟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竟然看不出样貌来。老七指挥人手把尸体装脸完毕,抬着棺材出城草草给埋了,顺便还弄了个木板子插在坟头做记号。
    一阵悲凉的唢呐声打破了死气沉沉的鼓楼大街,史家大院里涌出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八人抬的朱漆大棺材缓缓出院,后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蓝家商行掌柜的和伙计们木然地望着送葬队伍唏嘘不已。史家老太爷今早断气了!做了一辈子生意人,临走却落得个鸡飞蛋打,积攒的家业被付之一炬。
    “少东家,起灵了,您还不去?”伙计匆匆走进堂屋,见史进财正抽着大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好立在旁边。
    史进财跟随野田等人狼狈地逃回陵城,却被打了一闷棍:史家大院早成了一片废墟!消息通报给老天爷,结果老太爷一口气没喘上来,一命呜呼。
    史进财抽完大烟把伙计给打发走:“老子疲于奔命一宿,快他娘的累吐血了,爱谁死谁死!”
    “是老太爷……您就不见一面?”
    “哈哈……见他能给我钱花还是能让史家粮店重生?老不死的该死!”
    畜生。见过畜生却没见过这么畜生的,伙计气得很不得上去打他两个嘴巴,还未等出门,便见史进财一头栽倒在太师椅里,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二龙山山寨一片欢腾,突袭陵城解救蓝小姐的行动让所有人为之惊叹:少寨主真是战神在世啊!
    宋载仁睡了一天才醒,昨晚发生的事情犹如在梦中。儿子的布局让他看得眼花缭乱,每一步都拿捏得精准无比。尤其是二当家的偷袭陵城一战,大呼过瘾。而相对于自己只炸了暂编营营部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大当家的醒了?”老夫子走进书房淡然地笑道:“您睡了一天一夜,着实是累坏了!”
    宋载仁尴尬地叹道:“以前老子打野战的时候精力旺盛啊,连续三天三夜不休息照样活蹦乱跳——到底是老了,不中用!”
    “您成功袭扰暂编营后又闯陵城,接应二当家的回来,半路又杀得日本人落荒而逃,您才是此次行动胜利的顶梁柱!”
    “军师,您就别磕碜我了,老子想多打死几个鬼子,谁料想这遭遇战一打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宋载仁拍着桌子:“小日本子死活不跟老子打,跑得比兔子还快,若不是侯三拦阻的话定然灭了他们。”
    “穷寇莫追啊!”
    宋载仁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凭窗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峰:“小兔崽子真的是长大了,各方面的能力超出我一大截,这小子偏偏不肯呆在二龙山,可惜了!”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老夫子正色道:“昨夜行动之前,陵城传来了钟鸣,那个敲钟人显然知道什么,两次三番地提醒咱们,至今却不见一个护宝的人上山。”
    以后大钟再也不会响了,鼓楼都烧成了灰!不过宋载仁的心里好像堵着一团棉花,憋闷得不行。二当家的私欲又开始膨胀了,骄横跋扈的劲头有增无减,完全不把航儿放在眼里,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无法容忍也得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正在此时,侯三气喘吁吁地跑进聚义厅:“大当家的!”
    宋载仁和老夫子走出书房。
    “什么事?”
    “锦绣楼的白老板入住燕子谷草庵静堂,下午就到了,您不去迎接迎接?”侯三一脸贱笑地看一眼宋载仁说道。
    宋载仁老脸通红,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她又瞎折腾什么?好好呆在陵城不好!”
    呆在陵城的确不怎么样,每天都有惊吓,心脏脆弱的人如史进财之流,一天能死三遍。老夫子淡然笑道:“白掌柜的前几日派人扩大草堂规模,增建了后院堂屋,估计是要长期驻守二龙山了。”
    “军师,您猜猜她这是闹哪样?”
    “想当压寨夫人呗!”侯三贱笑不已:“大当家的阅女无数,白老板这样的女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过吧?”
    “少他娘的放屁,老子这辈子就阅过两个,一个是远航他娘,另一个就是白大妹子……”
    侯三窃笑不已:“白老板让我通知少寨主去草堂叙旧,根本没提您的茬!”
    宋载仁一拍桌子,老脸红得像猪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夫子笑而不语,宋载仁气得只拍桌子,烦恼事竟然一时之间忘到了脑后。
    “二当家的又进城去了,少寨主吩咐他去找刘麻子。”老夫子收敛了笑容,深呼吸道:“这世界有人得就会有人失,有人笑就会有人哭,再正常不过。”
    宋载仁微微点头:“做人要讲究原则,像刘麻子这号人活着就是个祸害,航儿心慈面软,当初就不应该放虎归山!”
    谁是虎还说不定,大当家的结论吓得太早。二龙山现在是虎狼环嗣,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都想来咬一口这块肥肉!老夫子怅然若失地叹息道:“形势愈发复杂难测,昨天的行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孙县长、黄简人瞪国府要员不会坐视不管,暂编团的冯大炮估计也得恼羞成怒,咱们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躲过这阵风声。”
    宋载仁背着手踱出聚义厅,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不禁微微一颤。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诚如夫子所言,才刚刚开始!
    西城贫民窟的那处破落院子里,张久朝贼眉鼠眼地观察一番,才大摇大摆地敲门。良久,竟无人应答,便破门而入。
    屋内一如既往的脏乱不堪,一床破烂被子窝在床"上,空气中却飘散着禅香的味道。
    “掌柜的,是我!”张久朝一屁股坐在沙发里,点燃一根烟很吸一口,吐出浓重的烟雾:“老子又去了一趟二龙山,八卦林戒备森严,进不去。但那条河水量充沛,与燕子谷的花溪汇聚一处,很是诡异啊!”
    无人应答。老掌柜的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从被子里做起来,甚至没有了沉重的喘息!张久朝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开被子,一条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吓得张久朝心差点没吐出来:“啊?!”
    一只猫而已。
    钻山倒斗的人不怕鬼神,却最敬鬼神。张久朝严苛这条规矩,身上带着八卦图,揣着阴阳镜,腰间还系着桃木剑——所有这些辟邪之物都没有挡住从破烂被子里窜出来的那支猫!
    冷汗“唰”的一下流下来,后背感觉潮乎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脑中先是一片空白,而后便反应过来:老掌柜的不在。张久朝索性把屋子翻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他只有铜罗盘能值点银子,不过这东西对张久朝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了。
    张久朝快速退出院子,盯着破烂院子看了半天,老掌柜的并没有回来。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自从昨夜鼓楼大火之后,老掌柜的搬家了,搬到陵城外三里多远的乱葬岗,坟头还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空无一字。
    逍遥楼雅间,黄云飞喝得酩酊大醉,搂着一个满脸涂抹得煞白、嘴唇红得像吃了死孩子的女人,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女人叼着烟给黄云飞倒酒:“二当家的好酒量,今晚就不要走了嘛……”
    “谁他娘的说老子要走了?好几天没收拾你了那里是不是刺挠了!”黄云飞贱笑着把手伸进女人的胸里抓了一把,老脸不禁抽搐了几下:“真他娘的有肉感,赶快给我捂被窝去!”
    女人一脸贱笑起身,晃动着滚圆的屁股出了雅间。黄云飞端起酒杯猛喝一口烧酒,火辣辣的一条热线直冲丹田:真正的男人喝小烧,哈哈!
    正在此时,门被一脚给踹开,由于用力过猛,门完全被踹碎,哗啦一声炸响,还没等黄云飞反应过来,便冲进三个汉子,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顿老拳,打得黄云飞蒙头转向,牙打丢了一支,满嘴血沫子。
    “你们是……哪部分的?数个罪儿出来……我是二龙山二当家的!”黄云飞趴在地上挣扎几下,却被人一脚踩趴下,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道这次坏事了,碰到茬子了。
    如果是在平时,黄云飞只要报个号,陵城地界儿的地痞流氓没有敢刺毛的,而今天却是个例外,黄云飞报完号,又遭至一顿暴打!
    逍遥楼的老鸨哪里敢上前?三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家伙全副武装,临出门还警告她别声张,否则就烧了逍遥楼。
    陵城警察局办公室内,黄简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老脸阴沉得像是别人欠他几百大洋似的。没法不愁,耿精忠被冯大炮关进牢房,明天就要送到军法处,怎么办?这是第二次了!
    黄简人在陵城混了几十年,可谓是见多识广,但这几天遇到的棘手事一件接一件,每件事都如同白刃飞刀一般,刺得他浑身血淋淋。这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捞出来了,冯大炮是什么人一看便知:心胸下砸贪婪成性,黄简人就没看到他有什么优点。要良心没良心要能耐没能耐。
    其实营部被马匪给炸了关耿精忠屁事?防御做得再好也扛不住有人琢磨你。如果冯大炮有能力的话,完全可以避免此类事件。黄简人愤然地踢了一脚椅子:要是把小舅子送交军法处,老子就把冯大炮一起给送进去!
    二狗子急匆匆地敲门而入:“局座,好消息!侦讯处小组缉拿地痞流氓的时候抓到一个人,您猜是谁?”
    “有屁快放,老子快窝囊死了!”
    二狗子耳语道:“是二当家的黄云飞!”
    黄简人眼前一亮,竟然不相信地瞪着二狗子:“昨天大闹陵城,今天他还敢回来?找死!”
    “估计是给憋得,在逍遥楼鬼混的时候被咱给抓到的,咋办?要不要知会孙县长一声,先讨个彩头!”二狗子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点燃:“都说咱警察是黑狗子,咱就给他黑到底,先拿黄云飞开刀。”
    黄简人阴沉地瞪一眼二狗子,低头思索片刻:“关道侦讯处死刑犯牢房,给我看紧点!”
    “好叻!”二狗子叼着烟退了出去。
    黄简人冷静地坐在椅子里,仔细思索了半天。这才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入地无门自来投,黄云飞才犯下大案,转头跟没事人似的又回来了,难道他不怕死?
    说不怕死的是扯淡,没有不怕死的人,只有怕死的鬼!黄简人显然是理清了思绪,深呼吸一口浊气,抓起电话拨号。
    “又庭,暂编营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我有一个想法,让我小舅子耿精忠出面,代表暂编营跟我合作……”黄简人凝重地望着窗外,孙县长是无法说动冯大炮的,但为今之计没有什么好办法,先稳住冯大炮再说,至少不能给递交军法处,否则耿精忠的狗头可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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