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方把段香凝平放在草地上,到处给她找鲜花编织睡袋时,醒来后的段零星跪在她面前,捂着嘴泪如雨下时,当然能看到她所受的致命伤在哪儿。
    也能从那道已经把动脉全部割断的致命伤,伤口角度上判断出她是自杀。
    更看到她死后很久,嘴角还噙着的幸福笑容了。
    段零星很羡慕段香凝。
    羡慕她能在幸福中死去。
    虽说世间早就流传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说法,也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但在必须得死时,最好是能死在幸福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所以段零星才羡慕,才在福伯要开枪把她的小脑袋打爆时,提出了请他用军刀割断她的动脉。
    她要像段香凝那样幸福的死去。
    尽管她死的一点都不幸福。
    同样是被大理段氏所抛弃,同样都要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可段香凝却死在李南方的怀中,带着幸福。
    段零星呢?
    她在死时,她所喜欢的男人,不但不在身边,更是对她的将死,视若无睹。
    这就是差距。
    段零星已经不再责怪李南方了。
    因为她很清楚男人的真爱,是比大熊猫还要少的。
    姐夫的爱已经给了段香凝,不可能再给她了。
    但她还是希望能像段香凝那样死——像她那样,能亲眼看到脖子大动脉在被割断时,鲜血会像夏花那样渲染绽放。
    届时,段零星也会嘴角含笑。
    假装,死在幸福中。
    站在她背后,满眼都是悲伤无奈的福伯,在段零星提出这个要求时,稍稍呆愣了下,就满足了她最后的要求。
    同样,福伯也看到了段香凝的尸体,看到了她的致命伤,看到了她嘴角噙着的笑容,继而猜出她是怎么在幸福中沉睡过去的,才能理解段零星这个自欺欺人的要求,并立即点头答应,把手枪换成了军刀。
    锋利的军刀,在透过树叶的阳光照耀下,闪着森寒的冷光。
    一看,就知道是把快刀。
    福伯左手轻轻抓住段零星一缕发丝,握着军刀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慢慢地凸起,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告诉她,他的刀很快。
    刀很快,就能一下割断大动脉,让段零星亲眼看到她生命之花渲染绽放后,最多只能感觉到一点点的痛苦,就会解脱了。
    段零星微微点头,轻声说:“谢谢您,福伯。”
    “唉。”
    福伯痛苦的闭了下眼睛,随即霍然睁开,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声音嘶哑的厉声喝道:“四小姐,一路走好!”
    福伯的右手刚要猛地向怀里一拉,视觉迎接鲜血箭般窜起的璀璨一幕时,却听背后有人冷冷地说:“等等。”
    段香凝、段零星姐妹必须得死在藏龙山。
    这是段老亲口吩咐过的。
    直到现在,福伯都无法忘记老爷在说出这句话时,那双老眼内深藏着的痛苦,更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才符合大理段氏的整体利益。
    在段老身边服务数十年的福伯,早就已经成了段家、不,在早就成了段老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当然会毫无任何异议的,忠诚执行他的没一个命令。
    福伯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老爷之外,就再也没有谁能让他违背段老的命令了。
    如果非得有人要他违背,那么只能是两个结果。
    第一,那个人死。
    第二,福伯死。
    绝没有第三点,也绝没有第二个人能让福伯违背段老的命令——在李南方冷冷地说出等等之前。
    就像是被钢针,在心尖上猛地刺了下那样,福伯看似苍老实则比很多年轻人还要健康的身子,剧颤了下。
    右手手背上已经突起的青筋,剧烈抖动了下,消失了。
    他本该不用在意李南方,在意任何人的。
    尤其他在听到李南方声音传来的同时,还听到了好几声手枪保险打开的喀嚓声时,就更能笃定没谁能阻拦他送走段零星了。
    可他的手,却停住了。
    为什么?
    福伯不知道。
    他只是有种从没有过的清晰第六感,如果他不听从李南方的话,依旧横刀割断段零星的大动脉,那么——整个世界就会随后轰然倒塌,大理段氏再也不会存在了。
    福伯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清晰,恐惧!
    他只知道,他必须得听从李南方的话,等等。
    福伯手背上的青筋悠地消失时,跪在壕沟旁背对着他的段零星,则是触电般的剧颤了下,随即霍然回头。
    她还没有看到李南方,泪水就已经喷涌而出,嘎声叫道:“姐夫,姐夫,姐夫!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不会不管我!”
    她回头的速度太快,结果导致娇嫩的脖子,被锋利的军刀刀刃,滑出半圈的血痕。
    丝丝地鲜血,好像很小很小的蛇儿那样,蜿蜒流淌而下。
    可她却不在乎。
    其实她也没感觉出,只是用力一把推开福伯,随即弹身纵起,只是一个健步,就纵身扑进了李南方的怀中。
    可能是习惯?
    反正段零星在纵身扑进李南方怀中后,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两条仅穿着鲨鱼皮潜水衣的大长腿,盘住了他的腰身,下巴趴在他肩膀上时,双手攥拳在他后背上猛砸着,放声大哭:“姐夫,不许你不要我。我、我好怕,好怕。”
    李南方能感觉到,段零星脖子里淌出的丝丝鲜血,已经沾在了他耳后。
    更能清晰感受到她当前有多么的恐惧,生怕他会再推开她,不要她了。
    鼻子,莫名其妙的发酸时,李南方缓缓抬起右手,在段零星的小翘臀上,习惯性——也是习惯性的吧?
    总之,当着福伯和那么多的人,他这个当姐夫的,双手很自然在只穿着鲨鱼皮潜水衣的小姨子翘臀上,温柔的抚摸,游走着。
    李南方鼻子发酸,不是因为段零星像极了段香凝。
    段零星和段香凝堂姐妹俩,无论是身材相貌还是性格脾气都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在温香软玉抱个满怀时,当然不会有种她就是段香凝的错觉。
    他的鼻子发酸,是因为段零星在恐惧之极,喊他姐夫,让他不可以不要她,她好怕。
    这些话组合在一起,再总结出来,就变成了一个意思——姐夫,是她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除了姐夫之外,就再也没有谁能保护她,在乎她。
    哪怕她的亲生父母,在整个段家的大利益前,也得绝对服从段老的命令。
    “我、我怎么会不管你,不要你了呢?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办,暂时不能带着你啊。”
    李南方声音有些发涩的笑了下,抬手把她推开,接着捧住她短短几分钟内就仿佛消瘦了很多的下巴,手指为她擦了擦泪水:“所以,你只能暂时先回家。等我办好那些事后,我就会去找你的。”
    “姐夫,你带着我一起去。我发誓,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段零星哽咽着,举起左手发誓,用力咬着嘴唇,看着李南方的双眸中,全是让他心碎的渴望。
    还有些许的恐惧。
    她是怕李南方摇头,所以才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李南方摇了摇头后,看向了福伯。
    他张嘴刚要说什么,下巴就被段零星双手捧住,声音嘶哑地说:“姐夫,看着我。”
    李南方没看她。
    他怕看着他,就会深陷在她那双眸子里,再也无法自拔。
    他已经找回了所有的记忆,知道了所有的事,所以才清楚接下来的人生路,会有多么的艰难,凶险。
    他自己走那条路就已经很吃力了,怎么敢再带着一个段零星?
    “姐夫,你怎么可以这样,心狠。”
    几次都没让李南方看着她的双眸后,段零星就知道他心意已决,唯有趴在他脖子上,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段四小姐还是比很多同龄女孩子要坚强,成熟很多的,在看出李南方实在不能带她走后,就绝不会再纠缠,只趁着还能抱着他哭泣,就多抱会儿,多哭会儿。
    这,也是一种幸福啊。
    李南方看着福伯,只说了两句话:“最多两年,我就会去段家接她。她如果少一根毫毛,段家将鸡犬不留。”
    李南方从来都喜欢威胁谁,除了威胁他小姨——可每次的威胁,都会被当做狗屁放掉。
    他也从来不屑那些放狠话,来威胁别人的。
    他一直觉得老谢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咬人的狗不叫。”
    可现在,他却放出了狠话,来威胁福伯,或者说威胁整个大理段氏。
    大理段氏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可是华夏最顶尖的豪门之一,势力庞大,段家家主在西南地区随便一跺脚,就能引发一场小型地震——的说法,当然是在吹牛比。
    但也能从这句大话上,看出段家在华夏的势力版图上,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了。
    休说是李南方了,就算是华夏第一家族的家主沈老,也不敢说怎么着怎么着后,就会让段家的鸡犬不留。
    李南方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比放屁还可笑。
    可福伯,还有那些此时已经收起家伙的段家护卫,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李南方是在吹牛,放屁。
    就好像他说能把段家搞个鸡犬不留,就肯定能做到那样。
    福伯瞳孔骤然缩了下,弯腰低声说道:“姑爷,请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原话,如实禀报老爷的。”
    “看,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了。”
    李南方没有再理睬福伯,抬手轻拍了段零星的后背:“最多两年,我就会去找你的。我希望你到时候,能长得更白更胖一些。因为我最喜欢手感丰富的,细皮嫩肉的女人了。”
    “姐夫,我不想走。
    姐夫,别忘了你说的话。
    你一定要来找我,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等你。
    两年后,你如果没有去找我,那我就去死,像香凝姐那样,去死。
    姐夫——”
    李南方走回到段香凝身边时,耳边还回荡着段零星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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