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耕季节,邯郸城外的田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一辆马车在大路上缓缓的行驶着,马车之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赵丹和赵恒父子。
    赵丹看着道路两旁那十分热闹的景象,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说起来赵丹也是有那么些年没有出来体察民情了。
    就算是在体察民情的过程之中,赵丹也没有忘记对自己帝国未来的接班人进行教育。
    “恒儿,汝要记住,民以食为天。如果将来汝想要稳固统治,那么让民众吃饱就是最基本的要求。只要民众能够吃饱,那么无论是任何反贼想要起兵作乱,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赵恒连连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可是父王,其实儿臣有一个问题。如果想要造反的不是民众,而是那些手中掌握着兵权的大将呢?”
    赵丹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寡人问汝,汝可知道为何寡人能够放心的将这数以十万计的大军交给武信君和大都督这些人,而不怕他们举兵造反吗?”
    赵恒道:“因为无论是武信君也好,还是大都督也罢,对于父王都是非常忠心耿耿的。”
    “不。”赵丹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样子的。”
    年轻的赵国太子愣住了。
    赵丹看着大路两边这一望无际的绿色,悠悠的说道:“人心是会变的,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永远不变的真心呢?记住,作为君王,汝永远不要对任何一个人报以无条件的信任。寡人之所以能够放心的把大军交给他们,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反叛的能力。”
    “可是……”赵恒忍不住说道:“他们手中的军队,难道不就是他们反叛的最大凭借吗?”
    赵丹点头道:“是这样的。但是汝不要忘了,那支军队是寡人的,不是他们的军队。这些军队的将士们领的是寡人的土地和军功,接受的是寡人的恩德和赏赐,将士们的心都站在寡人这一边,又怎么可能会去背叛寡人呢?”
    顿了一顿之后,赵丹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有了反心,寡人也不是没有其他手段的。”
    赵恒看上去显得更加的茫然了,过了片刻之后才道:“父王是怎么做到的?”
    赵丹看着年轻的儿子,忍不住笑道:“其实很简单。汝以后成为大王时也要记住,每当封赏将士之时,作为大王的汝必须要在场。如此一来,所有的将士就都明白他们的一切都是来自于汝,那么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拥护汝。因为拥护汝,就是拥护他们的军功,就是拥护他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得来的美好生活!”
    “唯施恩不可假手于人,明白吗?”
    赵恒沉思片刻,看上去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缓缓的点了点头。
    赵丹并没有多加解释。
    在年轻的时候,很多人都听过父母的叮嘱“不要早恋”,但是也仍旧有很多人没有做到这一点,于是在这些人将来长大之后,他们又会去告诉自己的子女“不要早恋”。
    这是一种循环。
    有些时候说得太多,也不如让他自己去思考,去体会得来的东西更加的让人印象深刻,更加的能够让人铭记在心。
    赵丹又继续问道:“汝去齐国也有一阵子了,在那边的感觉如何?”
    赵恒其实是被赵丹特地召回来参加前阵子的春耕大典的。
    一说到齐国,赵恒的脸庞上就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话也明显多了起来。
    “父王,儿臣去了齐国之后才知道,原来齐地之富庶,也是和我赵地不相上下。只不过经历过战火之后,想要恢复尚需时日。”
    在赵恒成长的过程之中,赵国几乎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邯郸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富庶和发达的城市,这让赵恒多少有些骄傲。
    但是当赵恒去到了齐国,接触到了一些人和事物之后,这位赵国的太子才突然发现,其实齐国的人民也同样有着他的独到之处,齐国能够屹立于世这么多年也是有其原因所在的。
    赵丹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齐国自桓公小白以来便是中原强国,历经数百年而不倒,其底蕴即便是吾赵国也是十分难及的。加上齐地生产盐、其手工业也是诸国前列,商业更是十分发达,所以才能够为齐国源源不断的创造税收。其实齐国之强盛,和齐国之富庶是有很大关联的,汝应该知道吧?”
    “是的。”赵恒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儿臣这阵子已经查阅过齐国的财政卷宗,发现齐国在五国伐齐之前国势强劲国库丰盈,五都技击之士的赏金皆能够按时拨付,故此齐军每每作战时无不用命。但自五国伐齐之后齐国国库开始空虚,加上后胜此人巧立名目自国库之中拿走了许多钱财,导致技击之士的赏金每每无法足额发放,这才让齐军之战斗力每况愈下。”
    赵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汝不要小看金钱经济、更不要小看商人。当一个国家的经济和商业良好运转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国力就会不停的成长,可如果一个国家的经济和商业陷入了困境,那么这个国家的麻烦之时也就到了。说起来汝可能还不知道,去岁寡人的国库之中所收到的税收之中,商税其实已经有了将近两成。”
    “两成?”赵恒不由得愕然出声。
    要知道一直以来,这个时代对于商人的看法都是比较的片面、比较歧视的,从主流的看法来说,商人根本就不创造任何东西,只是囤积居奇、倒买倒卖并且从中赚取利润罢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生产东西的行业,竟然却能够为赵国供应两成的税赋?
    考虑到赵国如今的疆域和人口,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惊人的事情。
    可以这么说,这简直就是一件在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毕竟一直以来,诸侯国的财政收入基本都是来自于农业,或者说是农民们上交的税赋,即便是商贸发达的中原诸国,商税所占的比例也从未超过一成。
    “是的,两成。”赵丹十分肯定的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许多官员在暗中为自己家中的商人们隐瞒收入的话,那么这个数字很有可能会提高到四成,甚至更多!”
    要知道商业活动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和官府离不开关系的。
    而赵国作为山东六国之中商业活动颇为发达的国家之一,许多大贵族们其实早就已经暗中插手了许多商业事项。
    比如说郭纵就是大名鼎鼎的铁商,还有吕不韦的家族是赵国最大的粪肥商人,随着这些年的赵国对煤炭的开采,煤商也开始出现,赵国最大的煤商背后就有郑朱和虞信等人的影子,而李牧的边骑军团也同样在暗中插手着来自边境的牛、羊以及奴隶贸易。
    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有很多应该收的税被隐瞒掉了,并没有被收上来。
    如果能够将这些商税统统收上来的话,那么赵国的国库收入还能够更加的增添许多。
    在听完了赵丹的解释之后,赵恒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愤怒,怒道:“这些大臣们也太可恶了,父王给了他们地位和权力,他们却是这样回报父王的信任吗?”
    赵恒当然有理由愤怒,作为赵国的太子,将来的这一切可都是要被赵恒所继承的,现在这些大臣们挖赵国的墙角,那完全就是在挖赵恒的墙角嘛!
    赵丹笑了一笑,对着赵恒说道:“汝要记住,作为一个君王,无论何时何刻都要沉住气,否则的话汝就会十分容易的被怒火所干扰,然后做出错误的判断,明白了吗?”
    赵恒楞了一下,然后才低下了头,道:“儿臣明白了,其实儿臣只是气不过……”
    赵丹伸手拍了拍赵恒的肩膀,道:“汝明白就好。其实这些事情,也未必就是这些龙台重臣们授意操办的。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而作为君王,我们要分清楚的就是究竟哪些人的心中是只想着家族而不想着国家的,哪些人的心里是忠于国家但是也想要为家族谋一点福利的。对于前者我们自然是要坚决的打击,但是对于后者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
    赵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另当别论?”赵恒忍不住追问道:“父王,究竟是怎么一个另当别论法?”
    赵丹看了一眼赵恒,目光之中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定的笑意:“以后每隔七天,就会有一份密报送到汝的案头。汝可以从这份密报里看看寡人是怎么做的,然后再想想汝可能是怎么做的。”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在前面驾车的毛遂敲了敲车门,道:“家主,地方到了!”
    赵丹停止了话头,对着自己的大儿子笑道:“好了,且和寡人一起去看看,今年寡人的子民们又是如何耕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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