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个身着华贵的少年猛地拍了柜台一掌,他明显是喝了不少酒,三角脸上一片潮红,一掌过后,脚下踉跄了一步,身子微弓,又打了一个酒嗝,醉眼迷蒙地斜睨着眼前的药铺掌柜道:“庞,庞掌柜,这么说,你是不愿将那紫金太岁卖给我了?”此言一出,围在他身边的三四个随侍立即群起鼓噪。
    太岁即肉灵芝,可食用入药,属养生上品,极其难得,其时的民众认为食之可长生不老。
    庞掌柜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人,年纪四十出头,保养得宜,颌下蓄着短须。
    此人是老太尉的心腹,庞氏在长安城的生意做得颇大,各行各业都有,他便任总掌柜。后来因庞长犯了案被发配至宣曲,庞家担心他在军营中会受苦,于是将庞掌柜派至宣曲小城,开了一间药铺,于钱财用度上照应庞长,平日里也好帮着庞长打点各类关系。
    对于此人来说,做一个小小的药店掌柜,其实是大材小用了。
    庞掌柜拱手笑道:“小郎君,某已说过了,那太岁本就不是拿来卖的,是某一旧友听闻老太尉生辰将至,送了过来,嘱咐某一定要亲手交给老太尉,如此一份情深义重的礼物,如何能将它贩卖?”
    少年哼了一声,心下却是不信,正待再行逼问,突闻身后传来一句喝问:“梁开,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回头一望,顿时笑了:“哟,还道是谁有如此大的威风,原来是陈贵你呀。”
    他嘻嘻笑了片刻,招手道:“来来来,陈贵你给我评评理,我今晚喝酒正喝得高兴,突然听闻庞掌柜买了一株太岁,因想到我就要去雒阳见我家叔父,需要一份见面礼,所以与庞掌柜说愿意出高价买那太岁,价格随他开,也算是照顾他的生意了。谁知他硬是不肯,你说,他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家叔父啊?”
    说到最后一句,他将“我家叔父”四个字咬得很重,嘴角挂着讥讽。
    陈贵走了上去,拧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眉毛,冷冷地说道:“大将军向来公正清明,倘若让他知道这太岁是别人送给老太尉的生辰礼,必定不会乐意见你假他的名义强要。”
    跟在陈贵身后的梁珏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那梁开的叔父就是权倾天下的大将军梁商。
    所以梁开不过是狗仗人势,想要从庞掌柜手中夺取太岁,然而他心中有几分不明白:庞太尉乃是地位最高的武官,而大将军虽然亲掌兵权,但从级别上讲他仍是庞太尉的下属,怎地他的亲属如此嚣张跋扈,竟敢在庞氏药铺放肆?
    陈贵说得直接,梁开心中大为不快,嗤笑了一声:“老太尉已经退位享清福去了,我叔父却为了公务终日操劳,正该用太岁来补补身子。陈贵,庞长那憨货已入了长水营做刑徒兵,这一辈子都不能回雒阳了,我好心劝你一句,毕竟你大有前途,何必与庞家绑在一起呢?”
    此言一出,庞掌柜始终带笑的一张脸终于沉了下去。梁珏也听明白了,既然老太尉已退位,其权势自然不能与如日中天的大将军相比,所以梁开才如此有恃无恐。
    陈贵浓眉一横,喝道:“竖子休得狂言!庞长是我陈贵一生一世的朋友,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竖子于汉朝人而言是一种篾称,可见陈贵当真被他惹火了。
    梁珏在心中暗暗喝采——看来这个陈贵的确性格忠直,就算梁开以大将军之名来威胁他,他也毫不动摇。
    可是看着眼前的情形,梁珏心里又有几分紧张,那梁开已相当恼怒,手已摸上了佩在腰间的长剑,几个亲随身上也有武器,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梁开阴着脸,“锵”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冷笑道:“陈贵,方才我不过是给几分面子给你家老人,你还当我怕了你不成?竟如此羞辱我!好,我这就用手中之剑来教训教训你!”
    他本就性子急燥,近年来更是借着叔父之威到处逞威风,今日听得陈贵如此不客气,登时热血上涌,乘着五分酒意就要伤人。
    陈贵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或者激动等情绪,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反手将缚在背上的长刀一寸寸地抽出来。
    然后,他慢慢地将左手也放上了刀把,双手高举持刀,刀尖斜斜上指。
    朝天式持刀!
    以刀尖朝天,是为了方便下一步大力劈砍,这种朝天刀式使出来大开大合,适用于力气大、性子勇猛的人。
    药铺的灯光很是明亮,将他的手中之刀映得耀目,那种凛洌与森然令梁珏不得不稍闭了一下眼。
    陈贵屏息静气,双目微闭,全部感官都凝聚在手中之刀上,在这一刻,他的人似乎已与手中长刀融为了一体。
    下一瞬,刀锋就会带着凌厉的风声劈下,斩杀一切胆敢挑战他的人!
    同时斩断他自己心中的郁愤。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夏天的风”16日给文文灌的营养液!我总是后知后觉……因为收藏评论等在作者后台是一目了然的,可是营养液却是在另一个页面,而且要一级级点进去,才能看到有没人灌了营养液以及具体是谁,我还没有养成习惯去经常察看,每次我都是极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的,所以就迟了道谢。
    第26章 小比
    眼看现场就要开打,梁珏一点想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这种顶级权贵之间的争端,他完全不想掺和。他的官方身份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现场要是真打了一架,陈贵多半没事,但他就难说了,就算不被误伤,也很可能会被梁开因泄愤而刺他几刀。
    看陈贵那架势,基本上应该只有他虐别人,没有别人虐他的份,所以对这场打斗的结果无需担心。
    于是梁珏悄悄走了几步,避在一个高柜后遮掩住半边身子,顺手将庞掌柜也拉到自己身边。
    庞掌柜微微一挣,低声道:“小郎君且放手,此乃庞家药铺,我不能任由他俩打坏我家的物事。”
    梁珏嘻嘻一笑,轻声道:“打坏了也没关系,你只要给大将军去信一封,言道他家亲属打坏了你的物事,价值几何,大将军处事公允,必会照价赔偿。”
    庞掌柜被他一言提醒,不禁点头微笑。大将军最是爱惜自家名声,若让他知道梁开来庞氏药铺寻事,又恰好被外人陈贵看见,他一定会处罚梁开。虽然写这样一封信可能会得罪他,可是近年来梁氏一族的气焰日渐嚣张,隐隐不将庞氏放在眼内,今日梁开竟公然对老太尉不敬,既然如此,庞氏又何必给梁氏面子?
    庞掌柜久经生意场,心思活络,倾刻间就将这笔帐算清楚了,他见梁珏虽然年幼,但脑子机伶,望向梁珏的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欣赏。
    两只狐狸躲在高柜后看戏,那边厢,梁开的几个随从也抽出兵器,将陈贵团团围在中间。
    陈贵仍然面无表情,那张平日里犹带着一两分稚气的圆脸,此刻却显得异常严肃。这种严肃不是因为对自己武艺的担心,而是出于对自己兵器的尊重,以及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一种审慎。
    当日发生的事,梁珏在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就像看了一场电影。
    陈贵一直举着长刀,不动,亦不言。他不动,梁开也不动,一双斗鸡眼狠狠地瞪着他,一旁的那几个仆从自也不敢动。
    药店里好像多了几个雕像。
    就在高柜旁的梁珏第二次换站姿的时候,梁开终于受不了了,他的身子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僵直,持剑的右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他的随从则更没办法坚持,抖腿的抖腿,揉肩的揉肩。
    这时,陈贵动了。
    没有一丝预兆,没发出一点声响,陈贵脚下一旋,身子便像一阵风似地,飞速从包围圈的左侧转往右侧。
    他的动作太快,所有人都只看到一片璀璨的刀光,那刀光化作一个雪白闪亮的弧形,倏忽而起,一瞬过后,骤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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