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风风火火地一脚踢开了门,元岁抱着一大叠齐眉高的零碎纸张本册,在门口偏偏倒倒地绕了个圈,借着惯性直接冲到了凌夙诚的办公桌面前。
    “你……”凌夙诚正打算起身把占位置的花盆搁到阳台上,就看见元岁先他一步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然后大大咧咧地擦了擦一脑门的汗珠,伸出了一点舌头,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呼哧互斥的大喘气儿。
    于是他只能改口说到:“辛苦了。”
    “没事没事!我刚刚才顺便在一位退休多年的前辈家里蹭了个饭……”声音越来越小,自知理亏的元岁一拍脑袋,徒劳地补救到,“那个,我只吃了几口就赶回来了,真的不是有意耽误时间,都是前辈太热情了啦。”
    凌夙诚也不揭穿,只往底下略略地看了一眼,问到:“怎么这么多东西?”他多少看过元岁的会议笔记,知道她写东西一向喜欢精简字数,像是在本子上七扭八歪地列举知识点似的。
    “哦,我顺便借了一些基本涉事人员当年的日记本,还跑了一趟出版社,奢侈地打印了一点当时的新闻报道。”元岁在自己的胸脯上虚虚的拍了拍,强调到,“相信我,我还是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工作才回来复命的。”
    “嗯。”凌夙诚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坐下说吧。”
    “好。”才注意到近在眼前的花盆,元岁明显往后仰了仰脖子,极其肯定地说,“又是翟一文干的好事儿对吧?我的天,他非要把我摆好的文件袋按照他喜欢的顺序重新整理一遍不说,还征用了我阳台上留着给鱼缸晒太阳的空位来摆花!您也太由着他乱来了,不能这么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他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针对的是你。”凌夙诚拿了个多余的茶杯给她倒了杯温水,“另外,我记得你的鱼缸里不是还没有鱼?”
    “给里面的水草晒晒太阳嘛,先准备着。”元岁豪情万丈地干完一杯白开水,“说正事说正事!呃……我再稍微捋一捋。”
    “截止到三天之前,你终于把非绝密文件中,所有可能牵扯到姜伯楠的部分,都完整的速度了一遍。”凌夙诚很体贴地替她开了个头,“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如果非要说有的话,确实也能抠出来一点。比如我终于可以完整的向您汇报,究竟是记录着姜前辈哪段经历的文件出了问题。但这些明显有点不对劲的资料原来是什么样子,我实在是没法依靠推理,或者是想象来获取。”元岁随随便便地蹭着袖口擦了擦嘴,“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毁灭证据还这么暴力,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们。十天,我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没日没夜的泡在楼上那几大屋子里看各种资料。我当初考军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努力呢。”
    “所以?”凌夙诚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说说你找到的东西就行。”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有人动过她的资料,甚至还不止一个。”元岁又开始哗啦哗啦地翻笔记,“如果按姜前辈伤重那件事情为分割点,将她足以放进档案室的人生经历分为两部分,那么在前半部分,她的名字一共出现在了两百三十一份文件之中,内容涵盖了获奖证明,实习报告,任务说明,表彰报告等等。其中八十九份的档案主体并不是她本人,姜前辈只是作为组员或者是协同人员挂了个名。不过尽管如此,能够在档案室里占据那么大的篇幅,也足以证明当时她受到的重视。”
    “嗯。”凌夙诚点头。如果仅仅把刚从军校毕业的阶段拎出来对比,姜伯楠执行重要任务的次数甚至比他还要频繁。
    “但是从她受伤之后,情况就完全变了。如果不算当时的对策组和一组联合下达的几道撤职说明,姜前辈就只剩下就职警察和最后那次以生命换来的立功还记录在案。可以说,除了还有越哥这么个和高层关系密切的徒弟,她已经被完全排除在了盘古的核心之外。”元岁转头,弯腰捡起一沓简单装订起来的纸张,“这是三年前她立功的报导,是原稿。但是最后并没有采用这个版本,毕竟当时一度闹得人心惶惶,对策组授意隐瞒了其中某些不便示人的部分。我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但还是先给您,你可以再看看。”
    “你发现有问题的是在什么地方?”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在那个让姜前辈的人生发生巨大变化的节点前后,所有资料都还算完整。”元岁又弯腰捡起另一本夹带了不少小纸片的笔记本,“所以,一切的问题其实都出在这个节点本身。一位集聚了无数目光的天才抗命救援同伴并因此身受重伤,在当时是很有影响力且很有争议的一件事,曾经在军队内部引起了范围很广的讨论。不但有十二份文件都提及了这件事,甚至姜前辈的名字还连续登上了三期军校校报的重要版面,直到学校里的自律队觉得影响不好,出面干预。”
    “我看过其中的一份文件。”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凌夙诚蹙着眉回忆到,“那是姜伯楠本身个人档案的一部分。她脱队的理由,当时指挥人员的竭力劝阻,事后的各方舆论,她的两名前队员的处置方式,甚至是医院开具的伤情证明,都一应俱全……”
    “但是我们最想知道的那一页内容,却被人直接撕走了。”元岁一摊手,“要不是黄世多少知道一些事情,我们就连是姜前辈救的那组人是倪光洁带队都没法知道——档案里缺少的正是她救回来的人员名单。很不巧的是,我已经翻过从其他人的角度阐释这件事情经过的所有文件,依旧没能找到这一堆神秘的‘实习生’的名字。”
    “这只能说明一点。”凌夙诚的手指轻轻从泛黄的纸张上捻过,“既然这是对方采取这种极端手段也要掩盖掉的信息,正好说明他的名字一旦在这个名单上出现,就会吸引我们所有的目光。”
    “当时我想,既然物证已经被破坏,剩下的就只有继续寻觅类似黄世这样的人证了。”元岁刚刚咬上笔头,就在凌夙诚略带严厉的注视下悻悻松开了嘴,“呃,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考虑到军队毕竟平均年龄一般都不到三十岁,就算是除去在这段日子里殉职……的那一部分前辈,总该还有人听说过这件事才对。”
    “这就是你那些日记的来源?”
    “您别说的好像很容易似的。”自从某些事情已经挑明了之后,元岁最近胆子颇大,直接白了他一眼,“不但是当时军队的管理人员,甚至是当年还没毕业但很有可能听说过这件事的应届生,只要还能说话的,我都上上下下跑了一遍。天哪,您大概想象不到从前的军旅生涯给这些早就退休的前辈们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要不是我长得实在是不太像个坏人,他们看我就跟看会危害船内公共安全的嫌疑犯似的……”
    “我之后还要去跟许择远碰个头。”凌夙诚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时间紧迫,先说结果。”
    “结果费了半天功夫,具体有谁,还是没人知道。听说是为了那些被救下的学生的前途考虑,当时的对策组刻意没有把这次奇妙的获救经历写进他们的档案,也压下了很多风声。”元岁拎起其中一本看上去即将散架的日记本,翻开其中事先折了个角的一页递给凌夙诚,又认真地叮嘱到,“毕竟是别人的隐私,其他部分咱们就别看了。这一篇是当时的自律队队长在撤校报的稿前写下的自身感想,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感受下气氛还成。”
    “我之后会看看的。”凌夙诚还是点头,平静地看着她,“你不会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回来的。”
    “那是当然啦。”元岁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逝,“但是做工作嘛,一定要把自己吃的苦受的罪都摆在领导面前,这样才不会白白努力是不是?”
    “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您早就有了,不是吗?”元岁笑着反问,“虽然找不到直接的证据,但在那个时间点恰好在学校里读书,和姜前辈和越哥都有关系,现在的地位还足够自由做出潜入档案室的人,不就数得出来的那几个吗?再筛掉那些个人档案中明确没有时间出现在倪光洁队伍里家伙,范围就更小了。我想我们怀疑的一定是同一个人。”
    “那么倪光洁呢?”凌夙诚继续提问,“你认为他在这个事件里处于什么样的角色?”
    “他或许是在自己也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参与了隐瞒真相的合谋。”元岁若有所指地抬高了一边的眉毛,“倪光洁作为一位快大我两轮的前辈,居然也还没有小孩儿。这是因为他也是前年才突然结的婚……也就是在姜前辈死后才——”
    “明白了。”凌夙诚黑色的眼睛里一片清明,阻止了她把话说完。
    “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从嫌疑人身上取证,还请您示下。”元岁飞快地眨眨眼。
    沉默了一会儿,凌夙诚短暂地阖上了眼睛,声音有些倦怠:“你有多大的把握?毕竟……”
    “您还是不太愿意怀疑他的,对么?尽管您早已连盯梢的人手都撒出去了。”元岁说的口干舌燥,又很自觉地自己倒了杯水,“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感性待人,理性做事的典范?”
    “好吧。那么——”
    两人手上的id屏幕同时闪烁了起来,凌夙诚与元岁对视一眼,都飞快地带上了耳麦。
    “又有人被杀了?”即使是在凌夙诚眼神的提醒下,元岁也控制不住的提高了分贝,脸色骤然变得非常奇怪,“……你再把受害者的名字复述一遍?”
    面色铁青地翟一文直接踹门而入,清晰地重复到:“苏渺。苏州的苏,渺茫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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