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碧蓝无边的大海,眼前是灰白平坦的草原。目之所及,只有遥远的小山包顶上有一棵笔直高大到突兀的树木,像是学生时代校园广场上的那根旗杆。
    “哇。”元岁由衷地感叹,“这里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你以为这里应该是什么样的?树木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会让密集恐惧症产生生理不适的行军蚁,大腿那么粗的蟒蛇?你是不是奇怪的冒险小说看多了。”韩越弯下腰,拔起一根枯黄的草叶,“热带稀树草原气候知道吗?迎风坡背风坡的降水区别还记得吗?军校那边不是自称要打造新时期全面发展的优秀军人嘛,你这个一班毕业的看起来不太行啊。”
    “您是真的话多,我自愧不如。”元岁微微欠身,冲着他一抱拳,“那个,书本知识是书本知识,实践是实践,请原谅一下我这个无知的年轻人吧。另外,您忘了,我一直是一班的吊车尾来着。”
    “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小老大也是一班最后一名毕业的……不过是因为他根本没去学校上过课,一直是挂名,最后的平均分还是硬生生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实习加分扯起来的。”
    “您让我想起了一段著名的鸡汤,爱因斯坦小学数学考一分的那个。”元岁的脸上写满了做作的痛心疾首,“不了解真实情况的人一看,瞬间觉得平白多了一分自信——说不定自已未来大有可为,只是现在没发挥出潜力而已。结果呢,在德国,一分是最优秀的。”
    不管前面的这两个人以怎样的切入点作为对话的开头,最终似乎总会笔直地奔向调侃自己的组长这一个永恒的主题。
    凌夙诚双手拿着一份展开的纸质地图,低头继续保持沉默。
    “老大,集镇是在前面么?”元岁转过身来笑着看着他。
    “嗯。从定位来看,他们已经在镇上了。莫组长他们到达指定位置了么?”
    “两分钟前收到确认,他们在两公里外的一处废弃民居。涵姐还顺便抱怨了那里有一股动物粪便的味道,希望我们动作快一点。”
    “这可真是强人所难了,快不快由不得咱们啊。”韩越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向凌夙确认到,“原定计划?”
    “原定计划。”凌夙诚用陈述语气重复。
    下午三点十七分。热带地区的阳光一年四季均如盛夏般炽烈。凌夙诚看见元岁头顶墨镜,t恤短裙,比游客更像游客的打扮,稍微皱了皱眉,诚恳地说:“我觉得你刻意换成这身衣服可能没什么意义。”看着还是不好活动。
    “这一身更凉快呀。”元岁振振有词,“我和越哥是需要尽可能靠近那群人跟踪的,当然不能像您一样穿得那么正式,会引起围观的。”
    韩越很配合地用手做扇风状:“是的,毕竟我们没有您心静自然凉的本事嘛,就只能通过正常人的途经降温了。万一我一会儿热到光膀子,希望您别嫌我影响市容市貌……不过你确定要穿裙子工作?”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元岁说的。
    “您听说过裙裤吗?”元岁居然大大咧咧地拎起裙摆一角,展示了一下它的构造。
    凌夙诚咳了一声,将卷成筒状的地图抛给韩越,别上耳机,沉声说:“就位吧。一切小心。”
    -
    穿着皱巴巴的长裙的妇人风一般地冲到并不宽阔的道路上,一把扯回了正在好奇的与汤雨澈谈论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的孩子,厉声教训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少去跟那些人说话,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响亮的打手板声让闵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刚刚还转着圈缠着他们问些诸如“听说你们都是从海上的船上来的”“你们是不是都有超能力”“哥哥你会飞吗”之类的孩子正攥着红肿的手哇哇大哭。身旁的汤雨澈步伐顿了顿,还是在领头几个打扮的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年轻人不耐烦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拉着他往前走。
    “那些人都是怪物,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要我跟你说几遍你才能明白呢!”
    妇人尖锐的声音越来越难以听清楚。闵舒本想回头再看一眼,被汤雨澈以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呵止。
    “别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她轻声说。
    闵舒突然回忆起了那段遥远到快要褪色的校园时光,自己曾经和早早带上细框眼镜的同桌聊起对船外的向往,被狠狠奚落的那一次。
    “你说什么傻话呢。”同桌的语气第一次那么冷漠,冷漠像是某个面目模糊的大人,“他们可不欢迎我们,就像我们中的大多数也不喜欢他们一样……就算没有那些‘六指’,我们也是不可能在陆地上好好相处的。”
    “看路。”汤雨澈扯了一把由于明显的分心而差点平地摔的少年,“不必跟这些人计较,也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嘶……”闵舒拧着眉毛揉了揉被捏的有点发红的手臂,苦着脸说,“这次跟你出来我才发现,你的力气还挺大的。”
    汤雨澈照旧白他一眼,正想在说些什么,就看见走在最前的吕家梦催促到:“汤小姐,能不能请你抓紧一点?现在可不是悠闲的满大街乱窜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汤雨澈面色不改,又底气十足地问到,“怎么,你说的中间人,就在这种地方?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会把他送到神农号或者是伏羲号这类闲散的船上么?”
    “您说的轻巧。既然看不上和这些普通人作伴,想要合法去到其他船只上居住,自然需要走更多的程序。”吕家梦悠悠地说,“没有更多人的配合,我们这种小卒子怎么能成事呢?”
    “如果能够被外人随意的渗透,看来神农号和伏羲号也不怎么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看似遗世独立的漂浮都市也是一样的。”吕家梦一只手做了个不太到位的“请”的手势,随后第一个迈进路旁的一家小型旅馆中。
    闵舒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我怎么感觉你是要把我给卖了……”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你应该挺值钱的。”看了一眼少年明显不自然的表情,汤雨澈叹了口气,又更正到,“开玩笑的,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在早已订好的包间里就坐,闵舒仔细打量了一遍周围所有花花绿绿的年轻人,心中疑虑更甚。
    哪怕他在汤雨澈口中,早已成了“养在深闺人未识”多年不谙世事的小毛孩子,闵舒也很难把眼前这群人和“高级间谍”这种词汇联系起来。他们之中,看起来最凶的那个也不过是学校门口找低年级学生受保护费的那种段位,会因为一个保安大叔手拿短棍便做鸟兽散开的小混混。
    留着颇有风骨的长胡子的历史老师曾在课堂上说,真正厉害的人,往往是面上最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些,而这类一眼看去就贼眉鼠眼或是痞里痞气的,基本都成不了什么大事。
    这样的人也能做“间谍”这种这样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工作吗?闵舒突然强烈的产生了“我行我也可以”的感觉。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看见一个短裙翻飞的小姑娘突然从外边猛地打开了门,似乎正张嘴要说什么,结果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一屋子打扮的比她更加闪闪发亮的人,明显地怔住了。
    “出去。你谁呀?”吕家梦翘着二郎腿,极不耐烦地说。
    “啊对对对不起!”小姑娘连连鞠躬,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红着脸跑开了。
    “哎呀吕哥,别这么快赶人嘛。”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荧光绿上衣的青年开口,“是这附近的姑娘?长得还可以啊。”
    “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先收一收。”一个长得最成熟的卷毛开口。
    直到一桌子的家常菜快要上齐,一个壮得像是一只来自俄罗斯的熊似的男人,低着头勉强卡进门,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弟都收拾的人模狗样,看着并不特别凶狠,脸上反而都带着点笑。
    得,专业的来了。
    那个强壮男人的目光在房屋内扫视一圈,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切实存在的压迫感。最后,他终于将眼神锁定在了闵舒身上,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居然也露出了个依稀可辩的笑容。
    闵舒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对方仿佛是一名农场的饲养员,正在检查验收本季度猪牛羊的生长状况——而且他看起来还挺满意的。
    养得最好的牲畜,多半都是要被头一批吃掉的。这个道理闵舒当然知道。
    “任、任先生?”就连大哥当惯了的吕家梦在他面前也丢了些气势,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的,任世景。不用这么客气。”任世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至少高一个头,低沉的声音居然颇有磁性。他简单招呼之后又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闵舒身上,接着问到:“就是这位吧?”
    “是的。”卷毛回答的战战兢兢。
    “你好,一路上辛苦了。请允许我代表你以后将要生活的地方提前欢迎你。”任世景的语气客气,冲着闵舒伸出一只宽阔的手掌,似乎是握手的架势。
    “你好。”或许是多少在实验室里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人,闵舒反而有一种天然的镇定,送上自己只有对方二分之一大的小手,友好的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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