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酸枣门。
    李纲听闻朝阳门遭遇偷袭时,大吃一惊。
    虽说李纲性子直,但并不愚蠢。这时候他那能猜不出完颜宗望的把戏,分明是声东击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问题是,北城金军攻击甚烈,李纲甚至已经把从朝阳门调来的宋军推上城楼。如此一来,也就等于他便想要支援,也必须从其他城门抽调兵马。可这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时间,朝阳门守军真个能顶住吗?
    这个时候,李纲不敢有半分迟疑,忙喝问道:“文季,而今谁屯驻朝阳门?”
    文季,本名司马朴,是司马光长兄司马旦的孙子。他少年时寄养在外祖父范存仁家中,于政和年间,得祖父恩荫入仕,为晋宁军士曹参军。司马朴性情温和,受范存仁影响,为人也颇为恭谦,故而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望。靖康初,赵桓登基,除司马朴右司员外郎,兵部侍郎之职。开封之战,是李纲一手策划,但具体执行,却是司马朴推动。故而,司马朴对各门屯驻的兵马最清楚,也最熟悉。
    “朝阳门而今只余两营兵马,不足五千人。
    武学进士秦仔统厢军三千八百七十二人,殿前司兵马使玉尹,手中约九百二十一人。”
    司马朴张口就报出了朝阳门的兵力,令李纲眉头紧蹙。
    厢军三千八百人?
    听上去是不少,可实际上的战斗力,恐怕比不得玉尹手中那一千兵马。
    更何况,这次朝阳门遇袭,是完颜宗望勾结城中细作,内外夹击,秦仔能否派上用处?
    似乎是觉察到李纲的心思,司马朴道:“李公,距离朝阳门最近,是东北水门的步军司都指挥使张伯奋所部。何不使张伯奋率部驰援朝阳门,而后再抽调兵马驰援?”
    张伯奋,签枢密院事,左司员外郎张叔夜长子,素以勇武著称。
    李纲立刻点头,“如此,便使张伯奋驰援朝阳门。”
    “喏!”
    司马朴领命而去,可是李纲这心里,始终不太踏实。
    说实话,听说玉尹驻守朝阳门的时候,他倒是有些心安。不过单凭玉尹手里那不足百人的兵马,又如何能抵挡住虏贼猛攻?早知如此,便不同意郑望之的主意,把御营那六百兵马扣下。若是御营兵马也在,至少可以让玉尹能够多撑一下。
    要知道,玉尹在广济河斩了汪梃,让李纲也颇为反感。
    你一个武官,竟敢擅杀读书人,而且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李纲岂能高兴?
    虽则李纲和汪伯彦不对路,而且对汪梃弃城而逃的行为极为愤怒。但汪梃毕竟是同进士出身,得了朝廷委任的封丘令。就算他罪大恶极,也不是你一个小小殿前司兵马使可以斩杀。错非宫中压下了此事,李纲说不得便要去寻玉尹的麻烦。
    所以,当郑望之提出建议的时候,李纲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当然他不是说要找玉尹麻烦,而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一下玉尹,休要太过嚣张。
    却不想,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李纲是个心智极为坚强的人,很快便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注意力随之集中在北城攻防战上。
    希望玉小乙这一回,能够顶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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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军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
    虽有玉尹率部支援,并使得一部分稳住,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戴小楼受命在开封潜伏多年,凭借千金一笑楼,着实笼络了一大批亡命之徒。只不过这些人平日里散布在开封各处,所以并不是特别显眼。如今得了完颜宗望之名,戴小楼自然要集中力量。他带了近千人伏击厢军大营,其中更不泛江湖好手。
    在这些人的率领下,厢军虽组织了几次反扑,但迅速又被击溃。
    玉尹被戴小楼和十几个亡命之徒缠住,左突右冲想要杀出重围,却每每又被圈住。
    手中虎出长刀,已显得有些沉重,眼见着身边的宋军,是越来越少,心里不由得大急。
    远处,何元庆等人也陷入重围,比之玉尹强不得多少。
    玉尹知道,若不搏命怕是不成了,便大吼一声,迎着一个黑衣人刺来的长枪不闪不躲,任凭大枪刺在肩膀上,身体却顺势一滑,一刀把那黑衣人砍翻在地。此时的玉尹,可谓是浑身浴血,有他自己的血,也有那贼人的血,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
    戴小楼冷笑道:“小乙,现在投降,为时不晚。”
    “我投降你个姥姥!”
    玉尹破口大骂,挥刀再次扑上前来。
    戴小楼眼中闪过一抹杀机,“既然执迷不悟,便要九儿姐做一回寡妇吧。”
    说话间,大枪一闪,噗的就扎在玉尹的腿上。玉尹险些跪在地上,不过却强忍剧痛,顺势后退一步,卸下了枪上劲道。大枪虽扎的他大腿血流如注,却只是皮外伤,未伤得筋骨。说时迟,那时快,玉尹趁着这短暂光景,猛然后退,腰胯随着发力,狠狠撞在一个黑衣人怀中。巨大的劲力,把那黑衣人一下子撞得口吐鲜血,摔倒在地上。可连番发力,玉尹的劲力也用的老了,一屁股便摔倒在地。
    戴小楼恶狠狠扑过来,拧枪就刺。
    玉尹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当下心一横,便要硬生生受这一枪,和戴小楼搏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当啷啷清脆铜铃响。
    一根丈八素绫如同灵蛇般凭空出现,绫子上还系着一个铃铛,唰的一下子便缠在戴小楼的脖子上。不等戴小楼反应过来,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狗贼,死来!”
    白绫的另一端,缠在一个女将手中。
    那女将胯下马,掌中一口绣绒大刀,见锁死了戴小楼之后,拨马就走,同时手腕发力,向后用力一带。就这一下子,戴小楼的身子凌空飞起,就听脖子嘎巴一声响,颈骨被白绫生生勒断,噗通便摔在了地上,气息全无。
    与此同时,一个娇小身影出现在玉尹的视线中。
    燕奴手持青竹枪,恰如灵巧飞燕从天而降,青竹枪带着一抹抹冷芒掠过,三名围住玉尹,正要上前的黑衣人的面门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惨叫一声便倒在血泊中。
    “九儿姐!”
    玉尹大吃一惊,忙翻身坐起。
    燕奴却红着眼睛,咬紧牙关,青竹枪上下翻飞,犹如那竹叶青蛇儿飞腾,连杀数人之后,来到玉尹身旁。
    “小乙,你……“
    看着玉尹那浑身浴血的模样,燕奴险些哭出声来。
    玉尹道:“九儿姐,你怎地来了?”
    “确是衙内见这边出事,跑去家中找人。
    奴听说之后,便跟着霍坚过来,不想路上遇到了十三郎和王娘子,还有李教头他们……”
    高宠来了?
    玉尹闻听大喜,忙举目眺望。
    果不其然,高宠手持一杆夺来的大枪,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
    而在他身后,不禁霍坚等人紧跟不舍,更有李宝和吕之士带着一干弟子和泼皮,叫喊着杀入营中。这些人手里拿着各种兵器,却是个个争先。吕之士虽瘸了一条腿,可这一年来,得李宝悉心传授,功夫非但没有退步,反而比之先前更进一步。
    手中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杖,接连将黑衣人击倒。
    李宝则赤着臂膀,手持一口大刀,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
    “玉小乙,我可不是来帮你……自家也是开封人,虽比不得你武艺高强,可这杀贼却不输于你。”
    李宝来到玉尹跟前,看玉尹那一身是血的模样,咧嘴笑了。
    “玉小乙,你也有今天……一帮子蠢贼便让你如此狼狈,真个是丢了咱开封人的脸面。”
    玉尹先是吃惊,可听了李宝这番话之后,忍不住笑了。
    “李教头,游戏方开始,城外尚有许多虏贼,可敢与我比试一番,看谁杀贼更多?”
    李宝哈哈大笑,“玉小乙,怕你不成?”
    说着话,他大吼一声,挥刀在前面开路。
    吕之士则紧跟在李宝身后,和玉尹擦肩而过时,突然道:“玉小乙,你在郭桥镇做好大事,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咱与你一笔勾销。不过,我可不会再输给你。”
    这师徒二人在前面开道,吉普等一干弟子则是有意无意间,护在玉尹左右。
    玉尹知道,他们这是在保护自己,让自己能够获得喘息之机。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暖流涌动,和这帮子市井中的闲汉泼皮打交道,有时候远比和那些个朝中权贵打交道来的更直接,更简单……眼角,有些湿润!玉尹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燕奴。
    “九儿姐就要顾我,先帮着王娘子结束战斗再说。”
    说罢,他踉跄着便跟上李宝,一鼓作气杀出辕门,直奔朝阳门行去。
    身后忽听马蹄声响,暗金也是一身鲜血,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跑到了玉尹身旁。
    这匹几乎是通了人性的老马,在战场上自有一番本领。
    方才玉尹落马,暗金和玉尹失了联系。这一番恶战下来,它虽受了些伤,却不甚严重。追上玉尹之后,暗金仰蹄长嘶,示意玉尹上来。玉尹腿上有伤,也确实无法奔跑。所以也不客气,牵住缰绳翻身上马,而后纵马便赶上了李宝等人……
    “李教头,自家便在城门楼上等你汇合。”
    说罢,催马便走。
    李宝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道:“玉小乙,怎敢使诈。”
    不过,脸上却没有太多怒意,眼睛里更透出一股子敬佩之色。
    没错,他李宝不过是个教头,混迹在市井之中。可他也是宋人,是个开封人……不管他和玉尹之前有什么恩怨,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便是那城外的金钱猪尾巴。
    “孩儿们,玉小乙已血战许久,尚奋勇争先。
    咱可不能输了气势,大家随我一起,去朝阳门杀敌……怎地今日也要杀个痛快!”
    “没错,呆在这开封城里直恁憋屈,便找些个虏贼杀个痛快,方出了这口恶气。”
    吕之士大声回应,一干泼皮更是面无惧色,紧随李宝而去。
    这时候,厢军大营中,已渐渐趋于平静。
    戴小楼被杀,高宠霍坚等人赶来,再加上燕奴和王燕哥这两头母老虎的助阵,一时间偷营的贼人也弄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人,顿时慌了手脚。而厢军武官王兰,则趁机聚拢了几百乡勇,配合着高宠等人,迅速稳住局势,将偷营的黑衣人围住。
    “十三郎,怎来的恁晚?”
    何元庆双锤沾满了浓稠鲜血,纵马来到高宠跟前,“若再来得迟些,自家便撑不得了。”
    “你这鸟厮,早要你勤练武艺,确忒不经打,还累得哥哥受伤。
    若不是看你辛苦,直要你一顿老拳生受。休得啰唆,咱们快去朝阳门,莫耽误杀贼立功。”
    说罢,高宠朝着已经停手的燕奴和王燕哥喊道:“九儿姐,三娘……这边便交与你们,我和小乙前去朝阳门帮忙,助哥哥一臂之力。”
    那王燕哥,又名三娘。
    正如封况所介绍的那样,也是一个狠角色。
    那绣绒大刀上鲜血淋淋,跨坐马上,更显威风凛凛。
    她和燕奴说话,听到高宠的喊喝声,不由得俏脸一红,便应了声,“去便去了,直恁呱噪。”
    高宠嘿嘿一笑,拨马正要与何元庆离开,忽听朝阳门方向轰得一声巨响,喊杀声陡然间提高了数倍。
    高宠与何元庆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催马便走。
    燕奴心里一颤,忙问道:“三姐,这是怎地?”
    王燕哥在河北时,可是经历过许多战事,她脸色也变得煞白,听闻燕奴询问,颤声道:“只怕是朝阳门,破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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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门,的确被攻破了!
    那张九郎等人的出现,虽未使城门告破,却着实制造了些许麻烦。
    也幸亏是朱梦说觉察到不对,把玉尹留下来用于看护辎重的杂兵投入战场,才算使得张九郎未能得逞。但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出现,动摇了城上的宋军,一时间不免手忙脚乱。随后有毕进带着二三百人赶来加入战局,才算让朝阳门稳住。
    可是,完颜宗望今晚是势在必得,为此甚至不惜动用了萧庆多年安排的细作耳目,又怎可能轻易善罢甘休?斜卯阿里在金军箭雨的掩护下,数次逼近朝阳门,甚至曾有一次登上城楼。最后虽说被宋军击退,却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待完颜宗望亲自督镇,更下令忒母孛堇完颜赛里指挥攻击后,宋军终于抵挡不住。
    完颜赛里,女真皇族,绰号盖天大王,有万夫不挡之勇。
    其麾下兵马,更号称军中悍卒,在完颜赛里的指挥下,一举攻上朝阳门!
    玉尹从厢军大营赶到朝阳门时,朝阳门已经被完颜赛里攻破。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赤膊盘辨的女真人,一马当先闯进城内。负责守卫城门的是王敏求,眼见城门告破,金军冲进来,也是大惊失色。距离太近,弓箭已经无法产生作用。王敏求一咬牙,拔刀便迎上去,把那女真人拦下。说起来,王敏求武艺不差,可是与那金将相比,显然不是对手。玉尹眼睁睁看着王敏求,被那金将一刀砍到在血泊中,眼睛都红了!
    这王敏求跟随玉尹时间最久,也是玉尹重生之后,第一个收服的手下。
    两年来,追随玉尹走南闯北,从开封到杭州,从杭州杀回开封,更在郭桥镇立下赫赫战功。
    玉尹已经把王敏求的战功呈报兵部。
    哪知道还没等兵部的奖赏下来,王敏求便战死朝阳门。
    “金狗,拿命来。”
    玉尹大喝一声,催马便来到城下。
    几名金兵上前阻拦,却被他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眨眼间,他便到了那金将面前,虎出长刀力劈华山,玉尹这一刀,可谓是用足了气力,就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刀下去,便把那金将开膛破肚,砍成了两片。鲜血喷溅了玉尹一身,可是却不能浇灭玉尹心中的悲恸。王敏求自跟随玉尹以来,可谓是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什么抱怨……可是,这么一个好人,却眼睁睁死在了疆场。
    玉尹手中虎出翻飞,左劈右砍,眨眼间便砍翻数人。
    可是,金兵太多了……
    哪怕玉尹斩杀了斜卯阿里,却无法阻挡金兵如潮水般涌进朝阳门。
    虽有玉尹奋力搏杀,可宋军还是节节败退。
    身后,便是樊家岗,一旦金兵冲过了樊家岗,玉尹便再也无法阻拦开封城破的命运。
    连朱梦说和陈东都持剑上了战场,玉尹更舍弃了战马,与金兵死战一处。
    耳朵里听到的,尽是刺耳的喊杀声,眼前已变成一片血色,视线所及尽是一具具尸体。
    李宝等人赶到时,樊家岗防线已经是岌岌可危。
    原以为这帮子泼皮见此景象会抱头鼠窜,哪知道随着李宝一声高呼,数百个泼皮闲汉,竟随着李宝吕之士和吉普等人悍不畏死的冲入战场,与金兵缠斗在一处。
    整个樊家岗,已变成一座血腥屠场。
    不多时,高宠与何元庆领着王兰等三百多个乡勇赶来支援,却也只能稳住阵脚。
    狭小的樊家岗,此时却变成了开封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是樊家岗告破,整个开封也将随之沦陷……(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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