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洗玉盟行事日渐迟缓,都是这些货色居于上位之故。
    可寒竹神君转念再想,他在法阵中枢之地,也是缩手缩脚,似乎并无鄙视他人的资格,最后唯有一声叹息。用此处的法阵,与那边联通。
    作为洗玉盟中有数的强者,寒竹神君自有他的话语权在,心中已打定主意,要盟中迅速做出决断。
    这种会商只少数人才能参与,寒竹神君身外自有一层烟气成障,隔绝内外,一旁的荀愿也自觉走开几步,以避嫌猜。
    传讯法阵中闪现一片光影,大略就是北地三湖的地形图,与北地舆情图颇为相象,只是没有那些灵异之处。上面倒是天南地北,各处都闪出象征着已连接通讯的金色火苗。
    其实,参与会商的,只是各宗现居于洗玉湖上的高层,像是百叠门,山门在拦海山西部,地形图上,火苗也点燃在那里,但实际参加会商的,却是在洗玉湖上的寒竹神君,火苗燃烧的位置,仅是一个象征罢了。
    倒是碧霄清谈开场在即,也不乏各宗首脑亲身到此。
    尤其是这一位……
    寒竹神君就听到有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婉转低回,响在耳畔,语意却殊不客气:
    “是要大义名份,还是见不得光的阴私厚利,各宗自决表态就是,多费唇舌,我认为并无必要。”
    这是夏夫人。
    强势的作风辛辣的言辞,和外间长袖善舞的形象颇为不符,当初刚开始打交道的时候,寒竹神君也是很意外的,如今倒是已经习惯了。
    听她的语气,立场明确得很哪。
    “夫人的说法确实一针见血,不过里面也有一些需要商榷的地方……”
    回应的这位,声音沙哑,慢条斯理,听起来,分明就是今日的主监察,地阶宗门飞羽堡的刘太衡。
    此人也算是一位了不得的传奇人物。
    作为大劫法宗师,虽一直难有突破,却奇迹般地历经五劫而不倒,再算上以前的修行时光,驻世更是足足超过九劫,逾三万载,经历了巫门时代的尾巴,贯穿了整个剑修时代,见证了上清宗的兴衰,直到活到今天,还有闲心去做监察,活跃得很,看起来还能继续活跃下去。
    此人辈份之尊,连大部分地仙也有所不及;某种意义上,更比地仙大能还要让人羡慕。故而有“不倒翁”之称。
    相比之下,像万飞罗之流的“三劫真人”,在他眼前完全不够看。
    更重要的是,此人数万载经营,在洗玉盟人脉之广,几不做第二人想,飞羽堡原本只是盛阶的寻常宗门,被他一步步带到地阶层次,根基稳固,在同阶宗门中,无以伦比。
    若非机缘差了些,宗门内又缺乏一锤定音的后继人才,恐怕早已经登上天阶,进入洗玉盟乃至于真界的大宗之列。
    当然,同为洗玉盟的高层,寒竹神君更清楚,飞羽堡登不上天阶的原因,要更为复杂。
    里面刘太衡本人的因素,颇为深重。
    这位“不倒翁”固然是知交遍天下,忌惮他讨厌他的人也是不少。
    比如夏夫人,根本不准备让刘太衡说完,直接出言打断:
    “刘翁不妨问湖上万千修士,看他们以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有光明磊落的做法;暗室之中,才有计较阴私的空闲。洗玉盟立盟数万载,事事都有前例可循,前辈先人也能一以贯之,怎么到了刘翁这里,就成了难题?”
    这般泼辣犀利的言辞,目前也只有夏夫人才说得出来。
    至于刘太衡,作为洗玉湖上绝无仅有的耆老,面皮和活过的年岁一样厚,只意味儿不明地叹笑一声,就不再说话。
    其实作为今日的主监察,合作的副监察出了漏子,直接让人给替换掉,他实是难辞其咎,可就是因为辈份高,还真没有几个能在他面前直斥其非的。
    再想想他三万多年织就的庞大人际网络,就算事后照章追责,恐怕也会不了了之吧。
    与此人打交道,就要忍受那手脚受缚,使不上力的憋闷感觉。
    每到这个时候,寒竹神君就忍不住腹诽:
    老而不死,谓之贼!
    还好,如今有夏夫人在,飞魂城的威煞之下,刘太衡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就寒竹神君所知,在明面上,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得罪人的事儿。
    既然刘太衡被压下去,夏夫人的言论,暂时也就成了唯一完整的表态。
    很快,就有人跟上。
    “四明宗附议。”
    话音冷澈平淡,这是杨朱。
    四明宗遭遇魔劫,此人虽未能力挽狂澜,但能够在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保住香火不散,不像上清宗那般宗门乱离,也算一位人杰。
    如今四明宗自家地盘都还让各宗帮忙镇守,基业毁丧十之六七,可算是天阶宗门中最名不符实的一个,甚至等不到下次宗门大比,就要从现有位子跌下去,能不能稳在地阶,都不好说。
    然而,他们一日在天阶的位置上呆着,就有相应的权利,各宗也要谨慎对待。
    寒竹神君心中琢磨,四明宗与离尘宗一贯交好,当此非常时期,更不可能寒了盟友之心。这样,飞魂城四明宗先后表态,再想想千宝道人都在清虚道德宗养伤,那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两面派的事情;浩然宗的书呆子们,肯定是追着“大义”走的……
    几个天阶宗门都如此……这还有什么可商量头?
    主事人召集大家过来,就是为了亮屁股吗?
    一直都听说,无极阁在洗玉盟中颇有几个坚定盟友,如今看来,确实不错。
    不出所料,这种时候,仍有人提出质疑:“对待此事的态度上,当然不会有问题,只是渊虚天君行事,向来激烈,对湖上法阵冲击太大,我们也不能太过纵容,具体行事,还要斟酌。”
    说刚说完,就有人响应;“不错,事态无论如何都不能超出咱们的掌控,他不是要与赵相山对质吗,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联系赵相山,难道还比控制渊虚天君更难吗?”。
    依旧有人无缝衔接,阴恻恻地道:“问题是,余慈虽是明着指出来赵相山所在,可据法阵侦测,周边百里水域已经给某种神通强行封闭了……联系赵相山,还就是这么难!”
    终于,有人义愤填膺:“他焉能如此?”
    一众人等拉开了架势,正要再进一步发挥,忽有雄浑劲朗的声音插进来:
    “你说的‘他’,是指哪个?余还是赵?”
    “这……自然是余慈。”
    “你能确认,封闭水域是他做的?理由何在?还谁告诉你的?”
    连续三问,本身已经十分犀利,与问话之人的身份合在一处,更有了让人胆寒的力量。
    地形图上,位于洗玉湖北部不远,“朝真太虚之天”的位置上,金色火焰跳跃,显然是清虚道德宗来人。而这声音语调听起来,怎么像某个人……
    “九野狂徒”楚原湘!
    寒竹神君心头一跳,当即辨识出了来人身份。
    同为精通神意攻伐之术的强者,他无论是在评价上,还是在实质战力上,一直都被楚原湘压过一头,故而还是比较敏感的。
    这位据传不是在与武元辰的交战中受了伤,一直在少阳剑窟修养吗?怎么突然就到洗玉湖来了?
    相较于寒竹神君的“自傲”,楚原湘要更外放一些,根本不管之前“讨论”的是哪个,当头就是一句训斥:
    “搞不清局面,就都闭上嘴巴!”
    一时会商法阵之间,鸦雀无声。
    楚原湘根本没有进一步解释道理的意思,径直表态:“夏夫人说得很好,清虚道德宗没有意见。”
    作为半步跨入天阶宗门的浩然宗,紧接着响应:“附议。”
    这下子,局面真的是明朗化了,当下又有两个地阶宗门呼应。
    听得刘太衡呵呵笑道:“左思右想,果然还是夏夫人原湘老弟考虑得更为周全,看渊虚天君的意思,眼下已经勾连了三元秘阵一些旧日残缺,随时可能搅个天翻地覆。若咱们不动,就只是告知一声;若咱们动了,谁知到后续还有什么幺蛾子?一动不如一静,一动不如一静啊!”
    你个老东西不说话,也没人以为你死了……
    寒竹神君本是不想追附楚原湘之骥尾,有意隔几个人再响应,可让刘太衡挡在前面,当即一口气噎在喉咙眼儿里,心里腻歪极了。
    本来鲜明的立场,让刘太衡这么一搅和,立刻就模糊到无以复加。
    可这样也是对了许多人的胃口:动还是不动,担责还是不担责……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啊!
    便是脑子慢一些的,也都恍然大悟:
    “不错,不错,一动不如一静!”
    “咱们袖手旁观便好,无论如何不能惹祸上身,也不能给姓余的破坏三元秘阵的机会!”
    “放开那边的限制,由他去。刘翁所言,最是持重。”
    寒竹神君闭上嘴,冷眼看着地形图上跳跃的火焰,打定主意不发一言。
    他对余慈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本心之中,甚至也赞成刘太衡的某些分析。
    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对这老不死的强烈恶感,而变了另一个味道。
    “不倒翁”刘太衡……对寒竹神君来讲,就是这么一个噎在喉咙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哪知越是恶心什么,就来什么,刘太衡慢条斯理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点了他的名:
    “寒竹老弟,渊虚天君的性情,激烈得很,三元秘阵再稳固,总也有个尽头,那边就要由你多费心了。”
    寒竹神君很想回冲一句:要你这主监察干嘛吃的?
    但最终也只是冷冷道:“我只是分身在此,力有不逮。”
    哪知刘太衡打蛇随棍上,当即道:“寒竹老弟照顾渊虚天君本体所在,还是可以的,但在水底,确实照应不来,是否应该开启那处水域的侦测法阵,在不影响两边的前提下,提前做一些准备?那里已经是湖底妖国的势力范围,万一惹出几个大妖,还真是麻烦……”
    不等其他人表态,他又用远超年龄的便捷口舌,卡在前面笑道:“其实我说这些,也是有点儿好奇啊,诸位难道就不想知道,渊虚天君如何战败那无极阁主?”
    寒竹神君就无奈了,娘的……明知道这老东西不是个玩意儿,怎么就忍不住要赞同他的话呢?
    果不其然,包括楚原湘和夏夫人在内,没有人表示异议。
    这次会商的成果,就按着“稳守中立,远测暗防”的方针,安排下去。
    水底秘府的中枢区域,赵相山站在中央,几名得力手下围了一圈。
    此时,与三元秘阵联通的秘线已经打开,毕竟是“借道”,和自家的传讯法阵不能比,消息传递和收集都比较缓慢,还需要阵中的内线配合。
    赵相山为谨慎起见,先发了一个讯息,和洗玉盟中的“朋友”打探情况,足足等待了半刻钟,才有一个消息传回,且是简短模糊:
    自求多福!
    显而易见,赵子曰想“借道”三元秘阵和余慈“对质”的想法,十有**是难以实现了。
    如此信息,中枢区域的修士都看得清楚,赵相山一众手下无不勃然大怒:
    “竖子,正用他的时候,就搞这种过河拆桥的把戏!”
    赵相山却是笑起来:“那要看你们如何解读。完全可以讲,只有‘自求’,方可‘多福’嘛。这就是他一贯的风格。颠来倒去,怎么解释都可以……况且,好处不都也传过来了?”
    话音方落,便有负责操纵调度法阵枢纽的执事报备:“附近三元秘阵相关侦测结构启动,相关讯息正在接收。”
    话音方落,四方支开的几座宽阔水镜之上,清晰的影像纷纷呈现出来。
    随着执事的不断转换调节,水底秘府周边水域,无光而自明,可谓是纤毫毕现。
    若只如此也还罢了,毕竟秘府自身也能做得差不多。
    关键是其照映的范围,广及数百里,且各个角度都可随意切换,这就远远超出了秘府自配法阵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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