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说虫
    其实近两的善功无论如何都不算少了,有些修士十年八载未必能攒下这么多。但与余慈所欠数额相比,这两善功,实有一段距离。
    宝光其实不傻,他目光总盯着余慈背上的包裹,满是狐疑。
    看他模样。余慈便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呃?”小道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突然记起自家的宝贝:“鬼纱云!”
    余慈笑吟吟地道:“先把你的功德牌拿出来!”
    宝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掏出了功德牌,递到余慈手。余慈随即也将鬼纱云握成一团交给他。
    “哎哟,轻点儿!”
    宝光看得心疼,忙接过来,方一展开,他便觉不对:“怎么……血?”
    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也此时,他听见“叮”地一声响,转眼去看,余慈正把他的功德牌递过来。
    “抱歉了,宝光师弟,这个血迹怎么都没洗下来。现物归原主,这里聊表歉意。”
    余慈用于舟老道传授的方法,给宝光传了一善功过去,不但是赔偿,也是感谢宝光出借宝物的情谊。不论是来回赶路,还是天裂谷下脱身,这鬼纱云都帮了他的大忙,功以谢,是理所应当的。
    宝光愣愣地接过,也没管善功数目变化,而着瞪大眼睛看他:“余师兄,你受伤了?”
    要说和宝光这样的人交往,确实心里熨帖,余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有,是别人的……”
    然后他就看见小道士的眼睛亮了起来:“哎,那余师兄,你这次去天裂谷一定是非常刺激,给我讲讲,给我讲讲啊!”
    没有出过门的小孩子,看问题的角总是不一样的。余慈微愕,随即哈哈大笑,与他把臂同行:“确实是刺激得很,你且听我道来……”
    “果然惊心动魄。”
    说话的是于舟老道,他听罢余慈的讲述,也是抚须感喟。能让一个活了三年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家有这样的评价,余慈颇有荣焉。
    话说回来,他说的这些事,老道对他个人经历倒感兴趣些,对妖魔及天裂谷寒潮这样的大事虽是沉吟,却不怎么惊讶。
    余慈明白,像离尘宗这样的庞然大物,自有一套特殊的消息渠道。他回返止心观的时间超过十天,若是老道预先得知相关的情报,也没什么奇怪,只不知离尘宗对此又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呢?
    这样想着,他笑道:“我这人大约是正走着运字,否则早死谷十多回,哪还能回来吹嘘。”
    “确实是运道没错。”
    于舟的感慨也是由衷而:“十人殁之事,生者或是有实力有天赋,但十人十殁之绝境,你还能囫囵着到这里,无疑就是运道了。”
    余慈听着便笑,因为照神铜鉴一节,他暂时不想向任何人提起,故而陈述把握的就是“精简”二字。能不说就不说,说起的也以简洁为要。这样,他告知于舟等人的,其实就是三件事:
    天裂谷下有妖魔入侵。
    他与白日府生了冲突。
    天裂谷爆了反常的寒潮,终酿成动乱。
    至于鬼兽和双头妖魔的大战玄阴教和净水坛的关系“证德神魂”夺舍鬼兽巢穴救下证严和尚等事,这些深入的细节,因为都涉及到照神铜鉴,他没提起,而这也符合他一个普通“通神”修士的身份。
    他给老道说的这些,都是一路上经过细细斟酌,后定型的。里面线完整,细节方面则有模糊之处,但这也是人之常情,那样激烈的情境,若是一切细节完备,才真叫奇怪。
    为此,若听众非要有一个能接受的解释,“运道”大概是好的选择。
    此外,余慈也有一个隐藏的念头:“小蚂蚁怎么看巨人打架呢?”
    自然是爬到远远的高山上去看。
    若是巨人脚下,也就是给踩烂的命!
    他觉得自己天裂谷之事上陷入太深了,因为有照神铜鉴,一些以他的层次根本不应该触及的东西,此刻都印他脑子里。所幸到现为止,巨人还没有现他这个“小蚂蚁”,可若真的不知死活,停留巨人脚下,早晚要给踩得稀巴烂。
    所以,装糊涂是个好办法。
    当然,真正一劳永逸的做法是让自己也变成巨人,至少有就近旁观的资格。而这个目标,又显得太过遥远了。
    要努力啊……余慈按住盛着鱼龙的石盒,手心微潮。
    于舟是西园内为余慈接风的,就当初与白日府众人对峙的小亭内围炉煮酒,赏雪品梅,颇是雅致,也很是亲近。
    听完了讲述,老道亲手执壶,为他劝酒。余慈也暂时放开疑惑,将杯酒一饮而。
    此时,他还有一件事,要给老道一个交待。他取出已经封存好的鬼相花和阴界树根,递了过去,道了声惭愧:
    “没想到事态变化如此之快,仓促间药材只拿到这两样,那玉简我先收着,日后必将这几味药材配全。”
    这话不是客套,老道助他开启仙路之门,他却连对方的托付也未完成,确实有愧于心。倒是于舟摇头而笑:
    “你能拿回两味,已经是出乎我的预料,尤其是这阴界树的根茎,有鱼龙常驻其枝干,与之元气交通,药性佳,也是十分珍贵,若要我出价,起码也是两功以上……他应是很满意了。”
    后一句说得有些含糊,余慈微愕,但现他已经不乎两善功之类,听过便略过,随即长长吸气,将先前说话时取出来的石匣推到老道面前,内里鱼龙仍沉眠,但这小东西,却勾着他未来的命运。
    “于观主,有此鱼龙,那外室弟子一事,可成么?”
    于舟笑而不答,只将杯温热酒水一口饮下。说也奇怪,虽说老道士没有爽快答应,可见他笑容,余慈便觉得心安定,立知事情已是有了十成把握!
    其实,他抓住鱼龙的那一刻起,他也知道入门之事,再无阻碍,只不过事关重大,还要老道这里问上一句才甘心。如今看见老道反应,他便知道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也不多说,同样举杯,一干而净。
    旁边宝光笑得眉眼不见。
    等他一杯酒饮下,于舟手指轻敲石匣,若有节拍:“我观此鱼龙品相,贯鳞顶角,实是上乘。但也因品相太好,无论制器炼药,都是暴殄天物。还要想个好的处置之法才成。”
    余慈朗声一笑:“鱼龙再好,不过是身外物。于我求仙之路,并无大用,观主自去处置可也。”
    于舟须眉微动,却是摇了摇头:“你能有这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思固然是好,但仙路求上,却犯了大错。而且,谁说鱼龙对求仙无用?”
    余慈愕然,随即便生出无穷的好奇心:“观主之意是……”
    于舟却不即刻回应,只微笑道:“酒水太过清淡,佐以谈资,犹嫌不足。”
    说着,他转脸吩咐宝光:“你去我院下酒窖,取那坛‘千日醉’来。”
    宝光喔了一声,起身匆匆离去。余慈看着小道士远去的身影,略有不解,想问于舟,于舟却先一步解答:“宝光心思纯良,未经磨砺,性情也还未定,与你我不是一路,有些说法他听到了,有害无益!”
    “不是一路?”余慈怎么觉得这话味道有些怪?
    这时候,于舟停下了敲击石匣的动作,转而竖起手指,让余慈往这边看:“鱼龙有个别名,你可知道?”
    余慈隐约记得于舟曾说起过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好摇头。
    于舟笑意微微,面部深刻的纹路,每一道都似乎蕴藏着难以解的情绪:“鱼龙别名‘道虫’。”
    “道虫?”余慈终于记起,当日便是此亭,于舟见到鱼龙后,第一个说法,正是如此。
    “求道之虫大道之虫毁道之虫,均如是。”
    悠悠话音,便如一层迷雾,笼余慈头上。
    于舟也不认为余慈也即刻理解,他仍是笑着,略见醺然之意,手指虚空状似随意地抹画:“所谓鱼龙,以草木之身,化皮肉转血髓,得真龙之灵,性命兼修,直至龙门一跃,得天龙真形,步步都踏大道之上,故而姓‘道’;同样是鱼龙,自草木之身起,不亲同类,反而盗取生机夺杀元气,转质移性之后,又吸蚀万物生气精血以自肥,一路下来,不知祸害了多少生灵,造下多少杀孽,是以名‘虫’。合起来,便是这‘道虫’二字!”
    余慈听得呆了,不过让他呆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便是随着于舟手指抹画,亭石桌之上,数尺方圆的虚空,竟真有一条贯鳞顶角的鱼龙布烟踏雾,悠游盘旋,仿佛是被凭空摄来的一般。余慈开始以为这是幻术,但眼睛和气机感应告诉他,这不是摄来的真物,也不是什么幻术,而是于舟用手指催剑气,以之为笔为墨,空无一物的虚空,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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