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这……”李璟挠挠头道“世人都知晓德昌宫金帛七百万,何必多此一举?”
    “父亲,正因为天下皆知才要如此,眼下天下人都晓得德昌宫资财富甚巨,但也只笼统的知道有七百万金帛,其间到低如何分布,却是一个谜团,既然父亲让孩儿来当这个正使,只怕也是赞成孩儿之前所上奏章的想法,而若要行此法,首要之事便是要公开透明。”
    “再说,天子无家事,虽然是内帑,但也是民脂民膏,自然是要让民众晓得多少的。”
    “再有,刘承祐盘踞多年,此时潘诚厚正好带人去盘点,也是时机凑巧,正好可彻底清算”
    “可刘承祐在任内乱来,导致的亏空也让天下百姓知道?”李璟问道
    “自然是不行的,不过刘承祐不是还有万贯家产么”李煜阴测测的一笑。
    刘承祐死不足惜,之前那些腐化堕落的生活也成了他的罪状,抄家是必然的。
    原本多半是没入国库,李煜的这个提议倒是不错,用来补德昌宫的亏空,虽然对李璟而言三司使和自家钱库也差不多,但毕竟那是三省六部系统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动用起来也不方便。
    李璟想了想后道“那便如你所奏,将刘承勋之财产没入德昌宫便是。”
    “你既然已经是德昌宫新任宫使,那此事便交于你去做吧。”
    李煜闻听心中大喜,上辈子看《鹿鼎记》韦小宝发家的第一桶金就是去抄了鳌拜的家,然后和索额图二一添作五,攒下好大的身家来。
    正要满口答应下来,忽然见李璟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这个冷笑极其隐蔽也就是父子间相处久了,李煜才能感觉到,同时这个冷笑应该是李璟下意识的表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这却给李煜耳边敲了一记警钟!
    “不对,这是陷阱!”李煜忽然明白过来。
    这段时间在澄心堂翻检了无数和李璟有关的档案后,李煜对自己这个便宜老子的行事和思维方式有了更多的了解。
    李璟行事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往往看上去是给出一块肥肉,但这块肉却往往是一个诱饵或者是探空气球。
    一旦应对失措,那么接踵而来便是打入冷宫彻底失宠。
    李璟刚才这手非常漂亮,故作大方的让李煜去负责抄家这个满是油水的差事。
    副手不用问,肯定是潘诚厚,一来他刚查了德昌宫,可谓成绩斐然,李璟当然要奖励他点东西,抄家也算是酬庸。
    二来在澄心堂就是李煜副手,此刻再次合作也是顺理成章。
    可如果单是李煜或者单是潘诚厚,这确实是好事,二者在一起就麻烦了。
    在抄家过程中到底搞不搞猫腻,搞的话,不信李璟不知道,到时候钱没捞到几个,反而给李璟留下个和潘诚厚勾结的印象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在李璟的心目中,潘诚厚还是当今圣人的忠犬,是父亲拍到儿子身边的眼线。
    现在潘诚厚已经彻底倒向李煜,所汇报给李璟的消息,事先都让李煜过目,换而言之,李璟知道的事情都是李煜让他知道的。
    很难说李璟是否已经对此有怀疑,毕竟派出去的卧底每次回报来的大部分都是好消息,偶尔有些坏事也属于无关痛痒。
    对于一个斗争经验丰富的帝王而言,很有可能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所以让李煜和潘诚厚一起去抄刘承祐就成为一个勘验这二人关系的机会。
    从李璟的角度而言,
    最好的情况就是,二人秉公守法,对抄家之事配合完全没打任何小算盘,抄出多少就是多少,这样李璟是最放心的。
    但财帛动人心,万一二人相互勾兑隐匿掉部分,但既然潘诚厚能拍内司之人暗查德昌宫,李璟也能用这手,天晓得去抄家的太监中隐藏着多少内司的桩子。
    弄得不好便会被他们看出种种蛛丝马迹来。
    想到此处,李煜断然摇头拒绝,“父亲,这种事情就不要交给儿子了吧,毕竟我是他后任……”
    情急之下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只能张嘴便说,同时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李璟见了,笑了笑挥挥手,此议遂作罢。
    ……
    之后几日,江宁城内风平浪静,只是传出消息,前任德昌宫宫使刘承祐突发心痹暴毙,家人大出丧等暂且不表。
    随后,刘承祐的侄子刘同上表道:叔父一生为国尽忠,清廉奉公,生前曾留下遗嘱,愿意将菲薄的家产大概二百贯钱尽数报销内帑。
    李璟闻言无比伤感,亲自下旨,这些钱一文不要,又赐了二百贯,作为刘承祐的丧葬之用。
    之后刘同就再也没有消息。
    再往后,李璟向南唐发了道制文,大意是说德昌宫将引来新老交接,新任宫使李煜在上任前对德昌宫所掌握的资产进行了严格盘点,计存有金帛共计八百余万贯,后文还详细列出清单,其中金银若干,绸缎若干,铜钱若干。
    居然比之前流传的数字还整整多出了一百万贯,这自然是市井中人多了不少谈资。
    而李璟也在为抄家所获的巨额收益而惊叹:“整整两百五十万贯!真真是该死!”
    ……
    李煜在接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了道文告,德昌宫从此以后不再仅仅是单纯的皇家内帑所在,而且会向天下豪商发行一种名为“本票”的票据。
    此物说起来倒也是新鲜,但不少大商人则对此显示除了足够的兴趣,一时间保宁王这儿门庭若市,天天或者说顿顿有人请他吃喝玩乐,为的就是从这位素来和安定王交好的大王口中得知此物详情。
    南唐商品经济发展极盛,江宁、江都和成都并称为天下三大商业中心,自然诞生了豪商无数。
    豪商们做起生意来,自然不会像跑单帮朋友那样小打小闹,通常一次交易涉及的金额在几十万贯,所以问题来了,这钱怎么运?
    一贯钱重三斤半,十万贯就是三十五万斤,换算成李煜熟悉的公制单位,足足一百七十五吨,这还不算穿钱绳索的份量。
    当然,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人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铜钱来,都是折算成绸缎,但五百文一匹绢,十万贯折算下来也有200匹绢。
    虽然数量是大大减少,但其它问题也随之出现,首先绢是蛋白质产品,不耐久储,而存储是货币的基本三大职能之一。
    所以德昌宫要翻旧,商人们收到绢帛后,如果要长期存储也要有翻旧的过程,卖出旧的买入新的,如此一来耗费巨量的时间精力不说,其间还要损失部分翻旧费用。
    如此大的重量运输就成了问题,假设某南都商人,在江宁发现了商机,仓促间根本无法筹集到足够的钱款。
    这同时也促成了这个时代常见的贸易方式,从甲地运输大量货物到乙地,贩卖后在从乙购买大量商品运回甲,看上去是为了不走空,能赚取一来一回两次收益。
    但实际上也是无奈,毕竟运货和运钱的成本差不多……
    那还不如卖点货物回去算了,江宁是是首都消息自然是特别灵通,往往江都有了什么好东西,没多久就会传过来。
    但很多商人对此却只能瞪眼抓瞎,虽然二者距离也就百里路而已,但中间隔着条长江,数量巨大的绢帛铜钱要装船、卸船,然后转牛车运输……
    南唐虽然太平,但毕竟处在一个乱世之中,大家都讲究现钱交易,通过赊销赊购的话,万一其中一方死了,那怎么办?
    非得是大豪商,为了买卖方便,索性在江宁、江都各建一间库房用来存放钱帛,但如此一来,资金的利用率平白无故降低了一半……
    而且随着李璟加大了对南都的开发力度,南昌的买卖也开始日渐兴隆起来,再跑去哪儿建个钱库?
    不说朔流而上,路途遥远,就是一路上水匪陆盗更是层出不穷,这安全性实在让人头痛。
    至于金银呢?
    虽然黄金曾经汉朝时期大量流通,但经过一段不长的历史时期后,黄金忽然就退出了流通领域,绢帛取而代之粉墨登场。
    这个问题曾经令历史学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海昏侯墓被发掘后,其间光金饼就有三百多件。
    至此史学界的猜测算是有了点证明:大量黄金退出流通渠道,成为贮藏手段。
    黄金确实是完美的货币的,交易、贮藏、记账单位,样样都做的非常出色。
    从这个角度说绸缎取代黄金成为古代中国的大额支付手段,倒也算是劣币驱逐良币的一种表现形式。
    至于白银……
    李煜上辈子没少看各色历史剧,经常动不动就出现白银万两,乃至十万两,这在明清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明中期开始大量输入白银,中国正式建立银本位制度。
    但眼下是南唐,就是在盛唐一年白银的开采量也就八九万两,能投入到流通领域的才有多少?
    更何况古时冶炼技术不过关,金银的纯色都比较可疑,这又为流通及兑换带来各种不便。
    所以,古代中国在通货问题上确实是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明以前,历朝历代都有有识之士认识到了货币缺乏的问题,但都无法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来。
    同样后代的史学家对此也极为头痛,起码对古代gdp的估算往往会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缺乏统一度量的货币,一匹绢在南唐值五百钱,在西蜀可能就制四百,到了后汉能换到六百,而且年代也有影响,去年是五百,今年可能就五百五了。
    总而言之,由于商品流通中货币的缺乏,严重限制了南唐商业的进一步发展。
    南方这些国家的君主都有个共同特点,大概都起草莽没怎么读过儒家书的缘故,故而对商业多持赞同态度,通商宽衣是他们奉行的基本准则。
    对于缺钱这个事情,周宗、徐游、李建勋包括李璟都非常明白,但要问解决方案,只能双手一摊……
    李煜的本票想法一经提出就引来了他们的兴趣。
    这个本票也很简单,首先面额巨大,一万贯起板,针对的就是常做大买卖的豪商。
    其次,破天荒的提出了担保的概念,以德昌宫的金帛作为保证,换而言之这本票买卖等于是李璟的私人产业。
    这是也是李煜的匠心所在,在南唐李璟的招牌比朝廷三省六部好用的多,前者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后者,呵呵呵呵,宋国老大家都是知道的。
    德昌宫也将改名为德昌宫银行,并对本票的发型数量做了规定,只能是银行八百万贯本金的一半,每月统计一次,如果超过四百万,则停止发行,一直等到恢复到四百万以下后才继续。
    再次,目前只开设四家分号,分别是东都、西都、南都、还有鄂州首府武昌。
    使用起来倒也简单,假设江宁某豪商在江宁存入十万贯钱,就能取得一张本票,然后凭票在四地都可以提出十万贯钱来
    “煜这首创之举,可还入两位法眼?”李煜笑吟吟的问着史虚白和潘诚厚。
    “这,看起来倒似是盛唐的飞钱啊?”
    史虚白将茶一饮而尽,疑惑的问道。
    “飞钱?嗯,看上去确实有些相似,不过总觉得差异不少”潘诚厚皱着眉头道。
    “二位都是好眼力,不错此物粗看和飞钱极为相似,但飞钱远远不及本票”李煜侃侃而谈。
    “首先飞钱的初衷是为了解决,中央向地方拨款,或者地方向中央解款的不便而发明的,主要是官用,极少民用。”
    “其次,飞钱要合契勘验,只能做到点对点使用,不能全境通兑,本票的话,只要银行开到那里,就能在那里使用!”
    “再有,飞钱多以节度使作保,而本钱是以圣人的内帑作保,前者乃是大唐的蛀虫,自然不会尽心,圣人乃是大唐之主,这信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为何要设立这总资产一半的限制?不是商人交钱后才开发本票的么?”潘诚厚有点疑惑。
    “嗯,没办法,本票刚诞生,怎么也得找些借口,看上去显得牢靠一些……”
    史虚白“……”
    潘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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