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朝廷中捞钱最方便的是盐监和钱监铜监,封建时代盐和铜就是财富的代名词。
    但这三个职司都在偏远之处,哪儿像德昌宫就在江宁,捞到钱后就地享受也是不亦快哉的事情……
    这些李璟当然都懂,他对手下捞钱向来是眼开眼闭,但刘承祐这个搞法却让他心生警觉。
    脱口而出江淮缎三字,让潘诚厚心中一跳,他知道这回是戳到李璟的逆鳞了。
    绸缎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自然是蜀缎和浙缎,江淮平原气候较之前二地更低,不利于蚕的生长,所产的绸缎质量自然也更差些,同样一匹缎子换到的铜钱也就更少。
    而李昪在设立德昌宫时就是将其作为南唐的战略储备资金,其中的金银自然是足色,绸缎也尽是蜀缎和浙缎,万没有用江淮缎的道理。
    再加上原本是二尺二寸宽,四十尺长的大匹,变作三十尺长的小匹,应该说这其间的舞弊情形是十分严重了。
    但让李璟最为不安的则是江淮缎!
    顾名思义,产自江北十四州,那可是李弘冀的地盘!
    这个大儿子已经被江淮平原打造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天雄军已经是南唐一等强军,监军伍乔也是李弘冀的亲信,而江淮八道从中晚唐起就取代了中原地区成为税赋主力。
    经过杨行密-李昪这几十年的精心治理,更是铜粮盐铁一样不缺。
    倘若李弘冀忽然拥兵造反,割据江北的话,李璟一时半会还真拿他没办法,一来北上攻击,总不如南下来的方便。
    其次真动手的话承担攻击主力任务的必定是边镐的雄武军和镇守清流关的林仁肇所率领的神武军,李景达的金陵城防军的战斗力根本无法和身经百战的天雄军比,更何况南唐除了柴克宏、边镐、林仁肇之外也再无拿得出手的统兵大将。
    当然硬掰的话也是有的,比如兵部尚书刘仁赡乃是边镐的伯乐,还有柴克宏的兄弟柴克宠、柴克贞,算起来这几位也都是李璟的忠臣,但却没有足够的部队给其统领,南唐军队一分为三,李璟只能掌握三分之一。
    再说,雄武军神武军真上前线的话,那么李景达的城防军可就是一枝独秀了,李景达+城防军肯定干不过边镐+雄武军、林仁肇+神武军、李弘冀+天雄军中的任何一支,但用来发动一把宫廷政变却是绰绰有余。
    眼下不比保大元年,李璟没了东都、南都两记“镇神头”,对李老三和李老四的威慑力便大大减弱。
    眼下自己的钱袋子和大儿子似乎有了点不清不楚,虽然看上去只是前者普通的以权谋私,但经历过升元元年和保大元年两场腥风血雨的李璟,绝不会将此视为简单的贪腐行为。
    “你可确定?”
    “小的确定,当日入德昌宫做实地盘点时,那刘承祐便百般推诿,说是看看账本便是,后来实在拗不过小的,才勉强答应实地盘点,不过却借口需要事先清点,要求暂缓两日,两日后才让小的手下盘查了他指定的几间库房。”
    “小的想,德昌宫内库房绵延不下数里,如此说来只怕其间是有诈了,所幸圣人料事如神,拍了几个内司者过来,小的便令他们暗中潜入,才发现了江淮缎之事!”
    “这……”李璟陷入沉思
    “圣人,那几个内司者,倒都是老人,忠诚可靠,任劳任怨,平素向来嘴紧……”潘诚厚又补充了一句。
    李璟一笑:“你这老货,此刻与我卖何心机?这些人当然是要赏的……”
    可潘诚厚偷眼看发现李璟虽然在笑,但只有嘴角上扬,面上其它部位则纹丝不动,这是冷笑啊……
    潘诚厚此时心中百感交集,方才一番言行,虽然是略有做作但所说之事倒件件为真。
    本来他决定冒死诬陷刘承祐一次,赵春手下有精于模仿笔记的,潘诚厚当时考试是悄悄偷出一本或者几本账册来,将账册拆散,夹入几张伪造的记载着德昌宫与江北私下交易的册页,最后重新装订。
    那位圣手书生-这是李煜给他起的绰号-曾拍着胸脯保证,经他造假的东西没人能看出端倪来,一问才知道,这厮在模仿笔迹,伪造单据上乃是家传的本事。
    前些年在东都做了票大的,拿着一个破铜镜去当铺当了二十贯钱,随后用药水将当票上的墨迹消去,改成二千贯。
    更为叵测的是,他还买通当铺的一个伙计,将当铺底本悄悄偷出一个时辰,供其如法炮制……
    赎当并不是说拿着张当票去就能搞定的,当铺朝奉会核对当票和底本上的记录,两者相合才予以进行赎当。
    圣手书生大号萧晓黎,按照他这个做法,当铺只能吃哑巴亏,是以他年纪虽轻,却身价不菲,在信州、南都都以这招进行诈骗,屡屡得手……
    可终究年纪轻,虽然手上活儿漂亮,但江湖道行却不够,以为东都和其它地方一样是讲王法的地方。
    东都确实是讲王法的,但王法有个别名叫李弘冀……
    这当铺正是太子爷的产业,李弘冀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有他暗算别人,现在看一个小毛贼竟然吃到自己头上,当下也多话,让当铺自己解决。
    当铺老板得令后,便召集一伙亡命徒,趁夜想把他直接打死扔到乱葬岗上,结果这小子命大,半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仗着怀里还有几两防身银子,连夜渡江,逃到江宁。
    走到半路因为伤重昏了过去,正好被路过的赵春看到,叫来郎中诊治后,命是保住了,但下面却受到了严重摧残,他倒也想得穿,索性一刀了断后,以自己的手艺投到了赵春门下。
    也正是由于此人的存在,他们才想出了做个假账页栽赃主意来。
    这招看上去非常铤而走险,但实际上风险却不大,因为李煜吃准了李璟的性格和处事习惯,善于阴谋而缺乏正面面对的勇气。
    反正德昌宫用的是单式记账法,就算刘承祐明知这是别人事后夹入的,也拿不出足够证据来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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