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坟前之谈
    一语如惊鸿长鸣。
    史云扬听到此语,心中一怔。旋即不解的问道:“掌门何出此言?莫不是有弟子做错之事?”
    青玄掌门道:“昆仑之巅一战,你已成名天下,尽管你曾经救天下各派于水火之中,但现今你身中魔气未除,江湖中的各大门派都会寻你麻烦。那日你在昆仑之巅所展现的实力,除去各地隐居的高人。各门派恐怕已经无一人是你敌手。你身中的魔气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过大的威胁,一旦你控制不住自己,便是天下人之灾劫。“掌门微微一叹,继续说道,“前一段时间,便已经有不少修仙门派前来玄圃堂造势,所幸让我好言之下,并未发难。我与八位长老决议之后,决定让你下山。一来你可以躲避风声,师门也不至于沦为众矢之的。二来,我们决定派给你一项任务。”
    史云扬听得掌门这样说,忽然觉得这个师门一下子离自己很远。仿佛已经不是自己可以避难的港湾。史云扬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身患传染恶疾的病人,在很需要人照料之际却被自己的亲人推出了门外。这个他刚刚觉得有一点家的温暖的地方,忽然间失去了它全部的温度,成为一块冷冰冰的顽石。
    史云扬虽然心中觉得很失望,但是还是哀喜不予言表。良久,史云扬抬起头,眼神中淡过一抹灰色,道:“请掌门吩咐。”
    青玄掌门见史云扬似乎面有不悦之色,但是也无可奈何。道:“此时恐怕颇有些难度,你只需尽力就是。”
    “掌门请吩咐吧,无论弟子是不是身在玄圃堂,是不是记得往事,我都是玄圃堂的人。师门之事,不容推脱。弟子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史云扬双膝跪下,通的一声犹如金铁,也犹如史云扬的决心。
    青玄掌门道:“我们想让你代为寻找失踪的林炎,晴语和追风三人。”
    史云扬听罢沉吟,他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林炎三人失踪已有一年,多数可能已遭不测。现在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这是师门任务,又不容拒绝。只能硬行接下。史云扬当即点点头,道:“弟子会竭力寻找,既然掌门与师尊还有各位长老已经决定,弟子也便不再玄圃堂多留。明日就下山去。请掌门与师尊以及各位长老多保重。弟子在外行走不会以玄圃堂弟子的身份,请大家放心。”
    各位长老面色之上全是无奈的神色,面对史云扬多少还带有一些歉意。尤其是天乾长老,史云扬是他的嫡传弟子,应该是相敬如父子情义,可是这时却没有办法,必须将自己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放逐门外。作为师长,心甚痛焉。青玄掌门缓缓走下中央的石台,来到史云扬身前,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这样做的苦心。”
    史云扬点点头,面无神色:“弟子在走之前有一事相求。”
    此次明显是玄圃堂对不起史云扬,只是双方都未言明,这其实就是将史云扬逐出师门,像赵匡赢杯酒释兵权一般。只是没有强行实施罢了。双方都不会太过尴尬。此时听到史云扬有要求,众位长老自然是求之不得。青玄掌门听罢,忙道:“你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史云扬道:“弟子想去白莹师妹的坟前祭拜。”
    玄圃堂后山。
    白莹的坟冢孤零零的在这冰雪掩盖的世界中凸起,坟茔前的白雪已经堆到了与墓碑一样的高度,已经完全掩盖了坟冢与地面之间的交线。仿佛这座坟茔已经和这皑皑昆仑之白雪融为一体。
    不知道人死之后会不会心寒,在这封冻的昆仑,人心仿佛都已经冰冷。
    白莹的坟冢前一人盘腿坐着,双手不断地扫去墓碑之上飘落的白雪。动作轻盈,充满爱怜,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块冷无生命的冻石。而是一张恋人的脸。那人右手一侧,一把巨剑深深插进冻土的冰壳之中。冰面之上裂出了一个个颀长的裂缝。那人身上以及那剑身上都已经被飘落的白雪厚厚掩住。只有那人面前的墓碑之上不染片雪,其上清晰可见几个朱红大字———“玄圃堂弟子白莹之墓”。其下立碑人的名字清晰可见,正是冯涯。
    那巨剑便是巨阙,那人正是巨阙的主人。
    史云扬和冉倾珞相视一眼,心生悲悯。冯涯一生挚爱白莹,可是上天却没有给他们应有的缘分。听说忘川河畔生长着一种花,叫做彼岸花,叶盛时花谢,花开时叶衰,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冯涯也正像这彼岸花一般,即使等待千年,也永无幸福的归期。
    史云扬和冉倾珞轻轻的向前行步,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声音虽小,但是却声声入耳。冯涯丝毫没有反应。史云扬二人走近,祭拜了一番。冉倾珞顿觉心中悲戚异常,这样的生离与死别牵痛的总是人心。
    史云扬轻轻地道:“有你这样陪着她,白莹师妹会很幸福。”
    冯涯不语,面色冰冷,仍然是一遍又一遍的扫落墓碑之上的白雪。
    史云扬继续道:“可是她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冯涯仍是不语。
    苍山暮雪,昆仑之巅一战,这座山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伤情
    史云扬道:“缅怀一个人不是以你这样的方式,你又何故这样折磨自己,白莹师妹已经长辞,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虚耗光阴。而是将你今后的生命好好充实。”
    冯涯仍是不语,但是眼角之中已经有泪珠流下,滴滴渗入身下的白雪,像是一道烈火一般,融化了一片微小的冰雪。
    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世界,眼泪是唯一的温度。
    “你又怎会懂。”忽然间,只听得一个声音颤抖着传来。
    史云扬道:“也许我的确不懂,因为你的痛苦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为你分担。我也一样,你尝过失去心爱之人的痛,我也尝过。”史云扬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你眼中,也许这个世界早就没了生机,但是这个世界不是因为你而没有生机,它一直在那儿,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冉倾珞听得史云扬口中倾诉着曾经尝过丧失爱人之痛,心中蓦然一怔,史云扬所说的应该是那次精绝国的时候,他又哪里知道,史云扬承受这痛苦何止一次。可冉倾珞没有想到那么远,仅仅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冉倾珞便已经轻掩红唇。一股暖流强烈的涌上心头。眼中早已经是泪眼婆娑。
    史云扬说完,便再不言语,良久只听得冯涯道:“我只想陪着她。”
    史云扬道:“冯涯师弟,现在玄圃堂需要你来振兴,追风与林炎都失踪至今,而我也将离开,现今玄圃堂中只有你能够担此重任。还希望你尽快地走出心结。”
    冯涯眼睛微睁,似乎是略微感到惊讶。
    “你要走?”冯涯问道。神色虽无变化,但是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惊异。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玄圃堂就拜托了。”
    史云扬说完,便转过身拉住冉倾珞的手,欲下山去。冯涯忽然道:“我能不能再和你打一次。”
    史云扬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冯涯。冯涯的风雪长袍在寒风中微微而动,冯涯满头的乱发飘扬,浑身上下陡然爆发出战意。史云扬只觉得现在的冯涯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看起来力气很大的蛮力王。现在的他是一名真正的侠客。
    情能让人成长,它就像一块磨刀石一样,要么你被它磨平,要么被磨得锋利。
    史云扬沉默了一阵,拿出了焚天。
    冉倾珞明白这是他们师兄弟之间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当下也不多言,轻言了一声小心之后,便远远退开。
    冯涯一声大喝,右手一勾,将巨阙狠狠拔出,带着漫天的冰渣,毫无修饰的一剑便向史云扬砍来。史云扬身形一退,手中焚天划起数朵剑花直直逼向冯涯的各处要害。冯涯将巨阙猛地挥出,一股强横的剑气砰然荡开,反锁住史云扬全身各处。史云扬踏着精妙的步法,身形在那几道锋利的剑气中来回穿梭。其中一剑轻轻贴着史云扬的胸口划过,霎时间就在胸前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巨阙之威,不容小觑。就是连史云扬这样强悍的肉体,也难免不会在巨阙的剑气之中被攻破。
    冯涯将手中巨阙狂乱的挥舞,狂乱中带着几分冷静。史云扬能感觉到。冯涯的剑气之中包含着绝望与伤痛。每一剑狠狠的砸下,都像是在拼命一般。似乎要发泄这多日以来心中的剧痛。冯涯将那些剧痛完全化为了战力。此时的他,就是史云扬也得暂避锋芒。
    史云扬手中焚天反手横削,剑锋在巨阙的剑身之上狠狠一碰。一道耀眼的火花迸射而开、巨大的力道将冯涯震退了好几步。剑气交锋之处,千年的冻土都是被划出了数尺宽的沟壑。
    只见冯涯一声大喝,那声音之中满含着悲壮。像是一头仰天长啸的悲啼巨兽,声音不忍入耳。
    昆仑山上,两柄传世奇剑战在一起。剑影婆娑,火星四溅,双剑交鸣的声音响彻整个昆仑。两人踏着步伐,在雪地之中忘情拼杀。剑气流动之下,辗转腾挪。不知两人已经拆解了多少招。史云扬与冯涯的战斗没有仇恨,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腔难以言说的悲情。
    忽然间史云扬身形一个急转,手中焚天绕过巨阙,像长蛇一般缠住了冯涯的臂膊,巨阙刚刚抬起,焚天却已经抵上了冯涯的咽喉。
    两人对视良久,一动不动,在这漫天飞雪中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史云扬看着冯涯的眼睛,其间已经少了那种寒冷。其中还多了一点感动与谢意。
    史云扬将焚天收回,轻轻走上前去,和冯涯紧紧拥在一起。铁血和泪是男人之间最为深厚的情谊。
    “不要让你的巨阙生锈了”史云扬道。言罢便放开冯涯。牵起冉倾珞,慢慢走下了后山。
    冯涯将巨阙重重插入地面。回首看了看白莹的坟茔。眼中热泪扑朔而出,冯涯走近,将墓碑之上的积雪再一次扫尽,轻抚着白莹的墓碑。一咬牙。转身将巨阙拔出,阔步走下了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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