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对着季衡欲言又止,只是担心季衡而已。这担心不只是季衡的身体,而且是他的处境。
    在皇帝的寝宫里,能够将额头手掌和膝盖都摔伤,可见季衡之前是和皇帝闹了矛盾,才会闹出这种事来。
    虽然心里有着猜想,但翁太医却不会问出口,只是道,“倒没有特别的话,只是希望季公子您多保重身体。”
    季衡笑了笑,说,“多谢太医您,其实我无事,昨日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只是不知为何,最近身体突然就怕起疼来了,有时候只是在桌子上碰了一下胳膊,就能疼好一阵,而且也不是以前那样的生疼,而是说不出的一种又酸又胀又软的疼。太医你以前是在民间行医的,见多识广,不知以前可有见过这种例子。”
    翁太医知道季衡让人出去,就是想说些私房话的意思,此时他沉吟着想了想,说,“大约还是气血不足罢。也见有些小姑娘,在要来初潮之时,会容易怕疼,且是这一种疼法。不过季公子您是男儿,倒不该是这个问题。”
    季衡听了他这句话,虽然不至于脸色大变,但是心也是深深地沉了下去,有种莫名的恐惧像一座大山一样向他压来。
    他虽然不至于是没长心眼一般地胆大不知害怕之人,但是,一向也是心思严谨细密,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让一切超出自己的控制之外,所以,是很少生出恐惧之心的。
    此时这么害怕,让他自己也觉得惊诧起来。
    他强作镇定,对翁太医说,“恐怕是前阵子太热,我身体虚弱,气血不足罢。”
    翁太医给季衡诊脉,总会觉得他的脉象总是似是而非,就让他对诊出的结果时常是有些拿不定,但是又不好说,怕说了显得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他此时便也只说了些稳妥的话,给季衡又开了养身的太平方子,让季衡带回去用。
    翁太医离开之后,一大早就守在宫门口等着宫门开了进来的抱琴就到了麒麟殿,皇帝没有在,去勤政殿了,所以抱琴被不知皇帝和季衡矛盾的柳升让进了内室,抱琴看到季衡在皇帝这里留宿一晚,竟然就受了伤,心疼不已,却又不能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按照季衡的要求,沉默地为他换上了他带进来的衣裳。
    季衡甚至早膳也没有用,也只和柳升说了一声,人就走了。
    柳升本意是要去通报了皇帝再放他走的,但是季衡一向是特别的存在,他要走,柳升也不好多说,就安排了宫轿送了季衡出去。
    季衡一回家,许氏看到儿子在宫里摔伤了额头和手,不由心疼得眉头紧锁,一边担心会不会留疤,一边又为儿子害疼。
    而季衡则是镇定不已,让房里的丫鬟们都出去后,就直接对许氏说道,“母亲,我想现在就回扬州去了,三姐的事情没有解决,让父亲去想办法吧。”
    许氏十分诧异,“才写信给扬州的管事让将屋子重新修整一遍,又要添置些东西,准备翻了春再回去。你怎么现在就要回去了?”
    季衡却不好对母亲说是因为皇帝,只是道,“是有必须现在就走的理由。母亲,我先离开,你明年再回扬州就是。”
    许氏眉头深锁,“你这是什么话。你还小,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先回扬州。”
    季衡说,“母亲,你就听我的安排。”
    许氏沉默下来,看着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苦口婆心地道,“衡儿,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现在有什么事,连我也要隐瞒吗?你越是隐瞒着我,我才会越担心呀。”
    季衡一番犹豫后,实在不想说出真相,但是想到自己身体的问题,反正之后许氏也要知道,就只好将真相说了出来,先是说了皇帝不要他离开要他留下来一直陪着他的话,然后又说了翁太医说他现在这个状况,可能是要来女子初潮了。
    季衡说后面那件事的时候,神情分明带上了莫名的恐惧和慌乱,许氏一听也是脸色瞬间发白。
    要说男孩子,十三四岁,也早到了出初精的时候了,但是季衡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被太医说是要来初潮的样子,让她也跟着慌乱起来了。
    季衡要是之后彻底变成了个女儿家,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第一,季大人以前本就对季衡不是很上心,现在虽然很看重季衡了,不知道季衡成了个女儿家,他要怎么想;
    季大人倒不是个十分麻烦的,麻烦的是皇帝那里,要是让皇帝知道季衡身体的异常,或者猜测季衡是个女扮男装入宫的,那么,也是欺君之罪,季衡也是不能善了的。
    因为季衡说得隐晦,许氏并没有想到皇帝对季衡有非一般的情愫这件事。只是觉得皇帝要季衡一直留在京中,那么,季衡要是真变成了个姑娘家,他能发现不了吗。
    季衡看许氏慌乱起来,就安慰道,“母亲,你先别胡思乱想,我只要离开这里,让大夫给调理身体,并不是不能好。只是,现在却是不好继续留在京城了,现在不走,以后怕是就不好走了。皇上他虽然面上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最是好强,而且没有安全感,喜欢将什么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等他做好了防范不要我走,我恐怕就真不好走了。”
    许氏说道,“那要怎么办,你难道真要这几日就走吗。我怎么放得下心。”
    季衡说,“母亲,我已经大了,不会有事。”
    在季衡的心里,自己要是变成了个女人,那么就是自己身体病了,他是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的。
    他想,自己可能会来初潮,是因为前阵子听信了保定府林继旭之妻宋氏的话,放任身体不管,没吃雄性激素的原因,等他继续吃药,就不会变成女人。
    他和许氏商量了些自己回江南的具体事宜,让许氏去安排,他就又写了两张壮/阳的方子,让最信得过的抱琴去最好的药铺里买药。
    季衡是被“初潮”二字给吓坏了,不过在慌乱了几个时辰之后,他倒是稳下了心神,开始筹划之后的事情。
    又换了一身正经衣裳,他就乘坐马车到了季朝宗的府上去了。
    季朝宗作为季家宗子,以后要继承季家族长之位,自是身份贵重的,又高中了状元,还很得皇帝看重,就更是身份显贵起来。
    他并没有再住在季家在城南的那座院子里,而是在距离季衡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买了房子。
    京城房价贵,不易居,不过季朝宗作为季家宗子,家里倒是不差钱的。
    他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因为父母兄弟姊妹都不会跟着来他这里,他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只住着他,还有被接进京来的他的一妻一子。
    季衡到了,季朝宗的妻子方氏就带着儿子迎了出来,看到季衡额头上的纱布,她就十分吃惊,询问了好一阵子他的身体状况,季衡说只是摔了一跤磕了一下子没什么事,她才放了心,引他进屋,“先进屋坐,你大兄去了翰林院还没有回来。你可是来找他有事。”
    季衡逗着只有四岁的小侄儿,笑了笑,回答她道,“嫂嫂不用客气,我的确是来找大兄有事,但不是特别着急,在这里等一等他就是了。”
    因为季衡年岁还小,方氏和他之间倒也并不守太多礼节,将季衡迎进了花厅里坐了,就亲自忙上忙下地端茶递水,又送点心果品上来。
    季朝宗的儿子大名叫季盛孚,十分地庄重,小名却是叫幺奴这种宠溺的名儿,所以除了他父母祖父母,几乎无人记得他的大名,都叫他的小名。
    幺奴完全没有他父亲的稳重和不动声色,是个小好色之徒,趴在季衡的腿上,软软嫩嫩地唤他,“卿卿叔叔……”
    他母亲就纠正他,“君卿那是咱们才能叫的,你就叫衡叔。”
    幺奴也不知是不喜欢衡这个音,还是故意为之,反正就只是叫“卿卿叔叔”,然后还一把抓了季衡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凑到嘴边就是两口,不是咬,而是又舔又吮,季衡的手马上就是湿淋淋的口水。
    于是幺奴被她母亲的巴掌揍了屁股,他就含含糊糊地要哭起来,季衡只好劝方氏道,“嫂嫂,没事,你别打他。”
    方氏则说道,“孩子就要从小教育纠正,母不严,儿不孝也。他爹之前是一心科举,自从我和他成婚,他几乎是很少着家,生了幺奴也是,他为了考进士,连儿子也是不大管的。幸得现在是在京里安顿下来了,他才有时管管幺奴了。但幺奴俨然不服他管,只有打他巴掌,他知道痛,才知道改。”
    季衡无言以对,方氏将幺奴抱起来,把他放到一个高凳子上去坐着,高凳子在桌子边上,桌子上放这些吃的,他就可以自己拿着吃。
    方氏道,“已经近午膳时候了,君卿,你在这里坐着等等,我进厨房里去做些家乡菜,想来你是会爱吃的,你大兄过一阵子也就要回来了。”
    然后她就走了,留了坐在高凳子上坐着下不了地只好乖乖的幺奴,和坐在椅子上看着幺奴的季衡。
    幺奴对着他泫然欲泣,“卿卿叔叔?”
    季衡便也坐到了桌子边去,为幺奴剥花生给他吃。
    季朝宗果真是在午膳时候回来了,发现季衡居然在,就稍觉诧异。
    午饭后,他就带着季衡去了书房,问道,“君卿,你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季衡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就对他开门见山说起事情来。
    126、第一百零七章
    刚过中秋,天气倒不是很冷,季朝宗将书房里的窗户打开了,从书房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幺奴被一个小丫鬟带着在远处的檐廊下玩耍,幺奴长得十分清秀可爱,只是很喜欢用嘴来感受世界,不仅去咬栏杆,还咬那小丫鬟的手指头,那小丫鬟被咬得假装怒目呵斥他,但是他似乎是知道丫鬟不是真的生气的,所以依然是不知悔改,抓着她的衣袖往嘴里凑。
    季衡多看了幺奴几眼,说起来,他是很喜欢孩子的,只是不喜欢自己变成能够生孩子的女人。
    不只是不喜欢,而且是恐惧。
    他对着季朝宗说道,“大兄,小弟今日来,是想请你帮忙。”
    季朝宗说,“君卿所求,没有不帮的,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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